朱由校深深地看了一眼韩爌,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朱由校才不相信这个老家伙是来请罪的呢。与其说是来请罪的,只不过是找一个由头来见自己。
    至于他到底要做什么,朱由校暂时还不知道。
    朱由校就静静地看着韩爌,语气不咸不淡的说道:“爱卿何罪之有?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情,小事一桩,不至于如此。”
    韩爌的脸上显露着一些尴尬,显然是他的意图被自家陛下给猜出来了。
    不过能够把官做到他这个位置上的,通常情况下脸皮都厚。如果脸皮不厚,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不过一瞬,韩爌调整了心态,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多谢陛下宽恕,只是臣仍心中有愧。臣这一次新收的这个学生为人忠诚、才华横溢,这才一时没忍住。可这事情不合规矩就是不合规矩,臣这心里边也很难受。”
    朱由校面带无奈的看了一眼韩爌。
    这些老家伙不说其他的,就这一副臭不要脸死装傻的劲头,一般人你还真就比不了。
    实在是懒得和这个老家伙绕弯子,于是朱由校问道:“居然还有如此之人能够让爱卿心动、不顾规矩?想来这人必然有不凡之处,爱卿这么一说,还真的引起了朕的好奇心。那就和朕说说吧。”
    这句话原本应该说的非常有情绪,但是朱由校却说得很平淡,仿佛演戏念稿子一般,摆明了就是在告诉韩爌:我已经配合你了,所以你就别搞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说吧。
    韩爌也很尴尬,他知道如果这一次的事情不能让陛下满意,估计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他一拱手,连忙恭敬的说道:“回陛下,臣收的这个学生虽然优点比较多,但其实在大明,这样的人也不少。真正让臣情不自禁将其收为学生,其实是因为他是关中一脉。”
    “关中一脉?”朱由校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但是诚意比较少,似乎有气无力的说道:“这关中一脉又是怎么回事?”
    朱由校当然知道韩爌收的是张余。
    毕竟从上一次见过宋应星之后,朱由校对宋家兄弟二人就比较关注,也知道他们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只不过这个人如何,朱由校不太清楚。
    但是朱由校却知道,这宋应升三人学的都是关学,难道现在你韩爌要说关中一脉就是张载吗?你还真是没有一点新鲜的东西。
    朱由校已经在心里面考虑,不行就让韩爌走吧。
    “陛下,这关中一脉臣也是刚听说不久,却是对此感到很新鲜。听了他们的一些思想之后,臣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收下了现在这个弟子。”
    “这关中一脉的传承是源自汉唐之儒,开创者则是冯从吾。冯从吾在关中悟道二十五年,平日里教书育人,践行圣人有教无类的说法。”
    “这二十几年来,冯从吾不断的研究学习,终于有所成就,于是开创了关中一脉,倡导汉唐之儒,摒弃宋儒,同时认为我大明乃开天辟地的朝代,自然不能行前宋之法。”
    “前宋衰弱,国家百姓饱受欺凌,我大明因何要学他们?要学也是应学强汉盛唐。是以他们觉得应该摒弃宋儒,学汉唐之儒,同时应该去芜存精,创造出我大明的儒家学说。”
    “毕竟我大明,虽学强汉盛唐,但却要强于强汉盛唐。臣觉得十分的有意思,也觉得他们说的很对。”说完这句话之后,韩爌便低着头没有再开口了。
    事实上,韩爌今天就是来说这件事情的,而且成与不成的就在此一搏。
    说白了,韩爌就是来赌博的,如果他的话不能够让陛下信任或者喜欢,那他就准备回去写辞呈了。
    就别等着陛下赶自己走了,那样的话会更难看。
    如果今天的话能够打动陛下,那么自己肯定还有希望,甚至能够稳固地位,再进一步成为陛下的心腹之臣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韩爌没有再说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完了,前面的那堆废话都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这句话。
    朱由校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韩爌,脸上的表情十分的精彩。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朱由校的脑海里面,只想到了一句话,那就是儒家的妥协性。
    这些人还真的是反应够快的。自己从穿越到现在做的这几件事情,他们已经摸出了这么清晰的脉络。
    最为关键的一点,为了迎合皇权,他们把之前的思想和东西抛弃得真的很快,同时能够快速找到让皇帝喜欢的东西。
    这样的学派没有人不喜欢,怪不得儒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朱由校也不得不感叹。
    朱由校看了一眼韩爌,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倒是有些意思。能够让爱卿如此喜欢,想来也有他的独到之处。既然如此,爱卿就让冯从吾进宫吧,让你这个学生来伺候着。朕也想听一听。”
    听到朱由校的这句话之后,韩爌的心里面大喜,连忙躬身说道:“是,陛下。臣回去之后马上就安排。”
    自己果然堵对了。
    不得不说那个张余真的是一个人才,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陛下会让他入宫,希望不要出什么纰漏吧。
    朱由校看着韩爌强行忍耐激动的样子,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情不可能是韩爌安排和策划的。
    冯从吾是什么人,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他与韩爌就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面去。
    现在韩爌居然到自己的面前来保举冯从吾,这里面没有鬼都怪了。
    既然韩爌、冯从吾两人能够走到一起,能够达成这么深程度的合作,那么必然就是有人从中牵线搭桥。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从中搭桥的人除了这个张余之外,再也没别人了。
    这也是朱由校对张余感兴趣的原因。
    张余现在不过是一个举人罢了,既然能够做到这一步,算是一个有能力的。所以朱由校才想看看他。
    这个张余是关学一脉,现在和冯从吾搞到了一起,他们准备搞一点新东西出来。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们把韩爌也拉了过去,这就让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爱卿,回去尽快安排吧。”朱由校看着韩爌,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臣告退。”韩爌躬身说道。
    见到朱由校摆了摆手没有再继续开口的意思,韩爌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朱由校看着韩爌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伸手轻轻地敲打着桌面,缓缓的说道:“这朝堂上怕是又不太平了,不过倒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看来都不甘心哪!”
    说完这句话之后,朱由校也站起了身子,一甩袖子向着后宫走了过去。
    还是去陪自己的宝珠吧,那边少一些这样乱七八糟的心思。
    说起来这朝堂和后宫还真的没有什么区别,这人一多了呀,这争斗就多了。
    这朝堂上才安稳几天啊?
    张皇后见到朱由校沉着脸走过来,连忙温柔的笑着迎了上去,随后用手轻轻的拉住朱由校的手,轻声的问道:“陛下,可是有心事?”
    看了一眼张皇后,朱由校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朝堂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哪一日没有心烦的事情?不过看到宝珠之后,朕的心情就好多了。”
    听到朱由校的这句话。张皇后羞涩的笑了笑,挽住了朱由校的手臂,柔声说道:“妾身做了些点心,陛下尝一尝?”
    “好啊,尝尝宝珠的手艺。”朱由校笑着说道。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起向屋子里面走了进去。
    这边朱由校在陪着张皇后,那边韩爌已经出了紫禁城。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韩爌这才感觉好一些。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紧张。
    陛下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事实上,今天与陛下接触的整个过程当中,韩爌深深地知道,自己的心思从来都没有瞒过这位陛下。
    陛下没有拆穿自己,还容忍自己继续往下做,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自己说出来的东西让陛下感兴趣了。
    同时韩爌也有一些紧张了,如果冯从吾不能够拿出让陛下满意的东西,那恐怕自己也要跟着完蛋了。
    韩爌不禁想到了那个张余。希望他不会让自己失望吧。
    回到家里面之后,韩爌第一时间就让人把张余给找来了。
    从外面走进来之后,张余给韩爌行礼,恭敬的说道:“恩师,宫里面的事情可是有了消息?”
    “老夫进宫去和陛下谈了,陛下准许冯从吾进宫,同时让你也一同进宫去。”韩爌看了一眼张余,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他想看看张余能不能领悟到什么。
    “圣明无过陛下。”张余感慨着说了一句,然后说道:“学生更有信心了。”
    看了一眼张余,韩爌有些无奈的说道:“那可是陛下面前。到了陛下的面前,你千万要谨言慎行。如果要是让陛下生气了,那我们就万事皆休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你也会被严惩。”
    “多谢恩师教诲。”张余连忙躬身说道。
    事实上,张余知道韩爌也是怕自己牵连他,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大家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
    何况论起对皇帝的了解,韩爌肯定比自己要深一些。毕竟自己只能通过大概的猜想来判断这位陛下是什么脾气秉性,可是韩爌却能够真真切切的接触到陛下。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听韩爌的没有什么坏处。
    见到张余如此上道,韩爌的心里面也松了一口气。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开了一个头。下面的这一步就很关键了,主要是看张余和冯从吾能不能说服陛下。
    如果他们能够说服陛下,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所以这件事情很重要,韩爌这才叮嘱张余。
    “回去准备一下吧。日子到了,老夫会带你进宫。”韩爌笑着说道。
    “那学生告辞了。”张余连忙躬身说道。
    等到张余走了之后,韩爌轻轻地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有一些深沉。
    自己这一次也算是孤注一掷,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吧。
    朝堂之上,算得上很安稳。虽然下边闹腾得很厉害,但是基本上没有什么用。
    整个朝堂之上没有人敢开口,也就没有人能闹腾起来。有什么五品七品的小官闹腾,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所以朱由校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这让他的心情很不错。
    辽东那边现在已经安静了下来,女真人的进犯,熊廷弼应对的也还好,基本上不用朱由校操什么心。
    百工院那边一切进展的也都还算顺利。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家书院的考试终于要开始了。
    对于这件事情,朱由校还是比较关切的。虽然对外说这是一个简单的试点,但是对于朱由校来说却是不一样的。
    因为在朱由校看来。这个皇家书院更多的是为自己培养官员的。
    “皇爷,韩阁老到了。”陈洪来到朱由校的身边恭敬的说道。
    听到陈洪的话,朱由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一次的事情倒是有意思了,希望这个冯从吾和张余能带给自己一点新鲜的东西。
    他淡淡的笑着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皇爷。”陈洪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向外面走出去带人了。
    时间不长,韩爌三人就在陈洪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就要对着朱由校行礼。
    朱由校笑着说道:“行了,免礼吧。”
    韩爌三人立马恭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朱由校细细的打量着站在韩爌身边的两个人。那个老的应该就是冯从吾了,至于站在另外一侧的年轻人应该是张余。
    朱由校看到这两个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很容易改变的,比如人心。
    有的时候,人心是最坚固的,最不容易撼动的;但是有的时候,人心却就是最容易动摇的。
    冯从吾是东林党的人,现在他也选择改弦更张了。朱由校的心里面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张余。
    显然在这一次的事情之中,这个年轻人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这个人是个有能耐的人,只是不知道他的能耐究竟是在什么方向。
    “韩爱卿,人既然已经带到了,你就先回去吧。”朱由校看着韩爌,温和的微笑着说道。
    “是,陛下。臣告退。”韩爌答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不过在他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一眼张余。这一眼之中蕴含着警告,同时也蕴含着希望。
    等到韩爌走了之后,朱由校笑着说道:“韩爱卿向朕举荐了你们两个人,那今天朕就来听一听。”
    说着,朱由校转头看向陈洪,说道:“给冯爱卿搬一个椅子。”
    这个待遇就很高了,让冯从吾都是一愣,连忙说道:“臣谢陛下。”
    至于站在冯从吾身边的张余,自然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只能是站在冯从吾的身后。
    等到冯从吾坐下之后,朱由校这才说道:“冯爱卿,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朕。朕找了很多书,问了很多人,可是依然没有人能够为朕解答。今天朕也问问冯爱卿,你说读圣贤书所谓何事?”
    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但回答确是非常的难。
    因为自从文天祥之后,这个问题似乎有了标准的答案。
    因为文天祥曾经说过,“孔曰成仁,孟曰起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因为文天祥太有名了,所有文人都将他视作榜样,视为是作为臣子应该追求的榜样,所以这句话也就名声大起。
    在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所有人下意识的想到就是文天祥的事,就直接回答了。
    可是现在皇帝这么问,很明显就不是让你这么说。
    毕竟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是文天祥的答案,那么陛下不可能不知道。陛下既然说困扰了他很久,那么必然这个问题就不是这么简单能够回答上的。
    至于大学之中所说的“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肯定也不是陛下想要的答案。
    因为这个答案实在是太简单了,书里面就写了,拿过来看就行了,也是人人都会说的。
    所以陛下想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而是另外的答案。
    这一下就难住了冯从吾,他本身就不善于机变,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由校看了一眼冯从吾,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显然冯从吾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这就让朱由校有一些失望。
    虽然你们转变的很快,但是如果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悟清楚的话,那你们要做什么呢?
    抬头看了一眼张余,朱由校发现他似乎有所异动,于是便问他:“你有什么想法?”
    张余见朱由校看着自己,还问到了自己,心中就是一动。
    事实上,这是他刚刚没有想到的。虽然他很想说,但是陛下没问,他真的不敢说。
    在来这里之前,韩爌就嘱咐过他,千万不要乱说话。可是没想到陛下居然问了。
    看着朱由校面无表情的脸和十分深邃的目光,张余的心里面就是一动,随后他躬身说道:“学生以为,读圣贤书是为忠君报国。”
    听到这句话之后,一边的冯从吾脸色就是一动。
    在冯从吾看来,这个答案实在是过于庸俗了,另外也和文人的理想不符。最关键的是,有些太过于献媚陛下了。
    不过想到张余的为人,冯从吾也就不吃惊了,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朱由校听了张余的话,轻轻的笑了。这个张余还真的是没有什么下限。
    不过对于张余的这个说法,朱由校不置可否。因为他的这个回答根本什么意义都没有。
    在现在的读书人看来,他们读书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至少嘴上是这么说的。
    说的光明正大一点,读书是为了明理,而不是什么为了皇帝效忠。他们做臣子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致君尧舜上。
    说白了就是要让皇帝像尧舜一样圣明。
    这个致君尧舜上就很有意思了,是让的意思,这里面强调的是他们本身。
    谁让皇帝像尧舜一样圣明?
    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而不是一昧去听皇帝的话。如果一昧去听皇帝的话,那反而成了奸臣,变成了和他们抨击的锦衣卫和东林党一类的人。
    所以即便有人提出这个提法,在这个时代也没有办法推行下去,反而会受到舆论的抨击,被更多的人认为是一种献媚皇帝的表现。
    看起来是在奉承自己,但是朱由校却觉得没有奉承到地方,可能就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了。
    如果拿这个问题去问太监和锦衣卫,朱由校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
    于是他看了一眼冯从吾和张余,笑着说道:“朕倒是有一个想法,朕觉得儒家讲究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修身和齐家就不说了,主要是说的读书人和自己。”
    “朕也知道,前面还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可是朕想谈的却不是这个。朕想说的是后面的,文人为何读书?武将为何练武?”
    “刚才张余你说是为了忠君报国,朕觉得欠了一些气度,显得小气了一些。朕反而觉得文人读书、武将练武、农人耕织、商人经营,为的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大明的繁荣昌盛,为的大明能够崛起于当世,能够震慑寰宇。”
    “所以朕以为,读书人当为大明之崛起而读书,在知道了为什么读书之后,才会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你们觉得呢?”
    说着,朱由校转头看向张余两人,脸上带着笑容。
    虽然朱由校的语气很轻,但是话语之中却带着浓浓的不可置疑。
    张余瞬间就明悟了,陛下这是在让他们接受这个思想,回头将这个思想作为他们学派宣传的主基调。别说什么其他的了,这个就是第一要点,一定要排在第一位。
    比起忠君报国的口号,为了大明之崛起而读书的确是更大气磅礴,
    最为关键的一点,这个提法更容易被读书人所接受。
    因为大明包含的太多了。君包含的只是一个人,而大明还包含着更多更多的东西。
    说为了大明之崛起而读书,要比说为了忠君报国而读书显得更加的高大上。
    这就是陛下希望读书人做到的事情,也是希望自己这些人能够教给读书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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