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灭了。
    “晴气先生,云子小姐,浅野先生的运气不错,求生欲也很强,手术中有几次我们都以为他撑不过去,幸运的是,手术最终完成了。”陆希言推来手术室的门,对等候在外面的晴气庆胤和竹内云子等人宣布道。
    “手术成功了?”
    竹内云子激动的面色潮红。
    “是的,手术成功了,不过,病人能否苏醒,恢复,这就不好说了,若是发生感染以及相关并发症的话,那就很难说了。”陆希言郑重的道。
    “陆博士,多谢了。”晴气庆胤对准陆希言一个深深的鞠躬,这一鞠躬,他还真是出自真心的。
    “别感谢我,要谢就谢云子小姐,若不是她的坚持,恐怕也不会有这个结果。”陆希言可不想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是陆希言第一次感觉到,救人未必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浅野一郎是日本特工,反谍专家,这样的人若是活着,无疑会对很多情报线上的抗日志士带来危险。
    这一点,他感觉自己有些罪孽深重。
    他可以拒绝不做这个手术,但付出的代价太大,很有可能会葬送自己在上海的全部经营和布置。
    这又不值得,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做的是对了,还是错了。
    “病人暂时不能见任何人,需要留在特护病房观察四十八小时,等各项指标平稳后,你们可以把人接走。”陆希言道,“我有些累了,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你们可以询问我的助手,也就是我的学生樊坤,他会为你们解答。”
    “辛苦陆博士了。”让开一条路,一群日本人弯腰鞠躬目送陆希言离开。
    “老陆,明天的报纸,你又要出风头了!”唐锦、孟繁星等人将他围了起来,一个眼神之中透着关切。
    “我宁愿不出这个风头。”这么高强度的手术,陆希言真的是身心俱疲,在手术台上,他真的没有考虑到浅野一郎是自己的敌人,一心一意的想要把手术做好,可是当他放下手术刀的时候,内心却又是深深的自责。
    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老唐,我现在不想说这个,我累了,想先回家休息。”陆希言道。
    “好,好,回家。”唐锦点了点头,簇拥着送陆希言上了汽车,然后离开医院,返回陆公馆。
    “希言,我知道,你很为难,身为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你的职责,所以你不用自责,大家都会理解你的。”陆希言靠在妻子的怀里,此刻也只有妻子能够给他一丝温暖和力量。
    明天,只怕会是狂风暴雨。
    骂他的,和赞美他的一定会有很多。
    “梅梅,我是一个医生,但我也是一个中国人,在手术台上,我手里拿着手术刀,我是真想,可我没有那个勇气,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懦夫?”
    “希言,别这么说,你不是懦夫,如果你真的在手术中杀了浅野一郎,那引发的后果会非常严重。”
    “是呀,我怕了……”
    “不,你不是害怕,你这是权衡取舍,是大智慧。”
    “梅梅,你就被取笑我了,怕就是怕,在你面前,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是夫妻。”陆希言道。
    “希言,你别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承担,你生,我生,你死,我也陪着你一起下黄泉。”孟繁星手托住陆希言的下巴,柔声说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陆希言呢喃一生,此时的他心中渐渐的回归宁静。
    ……
    第二天,陆希言打电话给医院请了半天假,理由自然是,昨天的手术太累了,需要休息,缓一缓。
    当然,还有就是避开那些得到消息的记者们。
    要不是门口有安捕站岗,那些记者们都能冲进他的家里来。
    果然如此,报纸上骂他的和称赞他的一半对一半儿,一些激烈的爱国人士,甚至直接开骂了,将他定位汉奸和民族败类。
    反倒是日伪控制的报纸,大肆的赞扬他出手救治了浅野一郎,医术高明,人品高超。
    简直就想要把他捧上神坛!
    幸亏当时有很多人证明,他是被逼着给浅野一郎做手术的,要不然,还真没有人证明他的清白了。
    当然,理智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大浪之下,人们总是能听到和看到自己想要听,和想要看的东西,然后认为那就是事实。
    陆希言的家人和朋友看到这些报道,自然很气愤,还有一些不理解的,和不了解陆希言为人的朋友,一个电话打过来,理智的,还愿意听一听解释,不理智的,直接就是割袍断义,断交!
    这样的电话,陆希言从早上起来,接了不下十几个,有几个言辞激烈的,更是在电话你将他臭骂一顿,说他是个不知道礼义廉耻的东西,父母的仇都忘了?
    还有一些平时根本没来往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到陆公馆的电话,打电话骂他的。
    他能理解国人朴素的爱国情感,救一个日本人,还是一个刽子手,的确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行为。
    但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辱骂,这个谁也在情感上也有些受不了,陆希言的心还没那么大,那么硬。
    后来,索性就不接电话了,因为,理解你的,还是会理解你,不理解你的,你说再多,他们还是不会理解你,就算将来理解了,他们也丝毫不会感觉到愧疚,因为,又不是他一个人这样。
    法不责众,有时候,就是这样,既然做了,就得承受,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你就别来做这件事。
    他现在有些理解胡眉的感受了,胡眉的病一半儿是心病。
    “老马,这是我写的关于给浅野一郎手术的全部过程以及我的一些想法,你拿给老胡,让他尽快的发给老猫,这件事,我得对组织上有一个汇报。”陆希言静下心来,写了一份报告,把老马叫上来。
    “好的,先生。”老马郑重的收了起来,“其实,先生您做的并没有错,外面的那些人不懂,误会您了,以后他们会明白的。”
    “希望吧,我不求他们理解,我只求问心无愧。”陆希言已经冷静下来了,自怨自责是没有用的,事情已经做了,一切只能往前看了。
    ……
    “姐夫,你真是厉害,把一个必死之人都拉回来了,这以后日本人要是把租界占了,你岂不是可以横着走了。”孟浩站在门口,一口鸭梨啃着,风凉话说着。
    “你小子,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话,好歹,我才刚把你从76号捞出来?”陆希言白了他一眼。
    “姐夫,我真是佩服你,你说你医术这么牛逼,还如此神通广大,军统那边有关系,铁血锄奸团那边也有关系,中统也难不倒你,现在76号和日本上海宪兵队特高颗,你也有关系,我算了一下,就剩下一个共产党了。”孟浩掰开手指头算道。
    “你想说什么?”
    “姐夫,你到底属于哪一方面的?”孟浩凑到陆希言面前,一脸好奇的问道。
    “我哪方面都不是,我是你姐夫。”陆希言瞪了他一眼,脸不红,心不慌的说道。
    “我姐她失踪了三年,突然回来,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可我知道,这三年她经历的一定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我姐是比我聪明,而且学习成绩也很好,但是她是个不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但是回来之后,她变的有城府了,而且情绪收放自如,这三年她经历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变成现在这样?”
    “你姐那是成熟了,你跟三年前的你一样吗,少见多怪。”陆希言道。
    “我可记得,当初姐回来的时候,浅野一郎可是追到你当时的小诊所,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可我姐当时为什么要躲在阁楼上,你们一直都没有给我一个解释?”孟浩提起这件往事来。
    “你觉得你姐属于哪一方?”陆希言反问道。
    “在上海,地下抗日组织很多,军统,中统以及上海地下党以及其他民间团·体,最负盛名的就是军师的铁血锄奸团了,可惜后来也被招安了,我姐是从外面回来的,那就只有三种可能性,军统,中统和地下党了,以我姐的性格,她加入抗日救国的组织,我一点儿都不稀奇,但一定不是中统,否则以耀祖舅舅在中统的地位和能力,想要查到的话不难,那就剩下军统和地下党了,军统在抗战前夕办了不少培训班,最早的是在南京洪公祠,后来有青浦班,另外,军统在杭州还有一个警察学校,我姐是从北方回来的,所以,我猜我姐的身份是……”
    “梅梅,你来了。”陆希言喊了一声。
    孟浩一回头,看到孟繁星出现在身后,一张脸顿时不自然起来。
    “小浩,怎么不说下去了,姐姐是什么身份?”孟繁星并没有感到吃惊,他这个弟弟在读书上的确不太行,可脑子不笨,就是有时候做事冲动莽撞而已。
    “姐,我就是来跟姐夫闲聊两句而已。”孟浩讪讪一声。
    “你姐夫是军统,你是中统,我这个姐姐是地下党,咱们一家算是凑齐了,是不是?”孟繁星问道。
    “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咱们是一家人,以后你们做什么事情,总的让我知道,有个心理准备?”
    “你做事告诉我和你姐夫了吗?”孟繁星反问道。
    “我是说以后……”
    “希言,你跟小浩说,我是什么身份?”孟繁星道。
    “浩子,我的身份,你可能猜到了,没错,姐夫加入了军统,不过,就是个联络人,你姐呢,是铁血锄奸团的人,当然,现在也隶属重庆方面,代号:孟婆。”陆希言缓缓说道。
    关于孟繁星的身份,这个他们已经商量过了,必须要给孟浩一个交代,否则,他总会在心里起疑的。
    但是,地下党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军统的话,也不可信,因为瞒不过罗耀祖,
    思来想去,就只有“铁血锄奸团”的身份最合适了,罗耀祖就算想查也查不到,而且,这个身份不过是陆希言一句话的事情。
    这个结果,让孟浩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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