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臣仰了半天头,然后道:“你问得柳金凤肯定是修道之人,没听过修道的有叫这名字。”
    “那算了。”葛牧端起酒杯跟柳相臣碰了碰。
    两人边喝边聊,柳相臣依然担忧葛牧的处境,便多提了几句云娇的事,葛牧倒是全然无所谓,杀已杀了,就算章明安不辩是非把罪名往他头上扣,大不了揪光老学究的胡子,然后一走了之,文不行还有武的,这也是修道之人的便利。
    修道者本就是逆天而行,刀口上舔血,身上真背几条人命也不是大事,这点葛牧琢磨得很清楚。
    两瓮酒尽后柳相臣已经喝醉,扒在门口吐了一会儿,晕乎乎地念着“我醉欲眠卿且去”的词儿躺下睡了,葛牧替他掩上门自行离开。
    后来两天,葛牧照例到郑山水潭修行,或与同龄少年饮酒玩乐,跟荆棘林的事从未发生一般,不过赵县令和章明安似乎达成了某种狼狈为奸的默契,派了两名衙役终日盯着他,不允其离开靖城,似乎真把他当做杀人凶手。
    只是两位衙役大哥见到少年轻而易举地举起两千多斤的石头、一拳打折成人手臂还粗的榆木,便胆怯了,看不住嫌犯只是失职,惹恼这少年就有可能丢命,因此也不敢盯得太紧,距离就保持在视线可以触及的范围。
    葛牧不但体恤衙役大哥难处,反而整日对他们呼来喝去,买酒买菜的事不说,还让二位帮忙扫院子、劈材,以及到柳氏的酒坊卖酒(柳氏把酒坊也给葛牧),完全当成家奴使唤。
    衙役大哥开始也不肯,但是当葛牧抽出他们的跨刀,笑嘻嘻地把刀剑嘎嘣一声咬断,摄于其彪悍也只能认命。
    老学究章明安到街上时,瞧见葛牧这疑似凶犯大咧咧躺在躺椅上喝茶,两名衙役在后面点头哈腰地奉承,甚至都起了撸起袖管跟这劣童拼命的心思,其罪不罚,天理何在?
    “老糊涂!”葛牧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指使衙役去招呼买酒的客人。
    本来这已经够老学究憋屈的,哪想还有更致命的一击?不多时就瞧见其女青果笑逐颜开地拎着桂花糖蒸栗粉糕往酒坊里跑。
    “青果——”章明安厉喝。
    一只脚已经跨进酒坊门槛的青果听见父亲声音,猛地打了个机灵,脸上笑容也霎时消失,迈出去的脚缓缓地收了回去,板着脸低声自语:“一个女儿家整日到市井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诗书不成,还不在闺阁中习练女红,回去。”
    “一个女儿家整日到市井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诗书不成,还不在闺阁中习练女红,回去!”章明安抑扬顿挫地训斥道,话几乎和青果同步。
    这丫头学得真像,葛牧在底下瞧瞧给青果竖拇指,不过不想青果为难,起身道:“青果你先回。”
    青果冲葛牧做了鬼脸,放下桂花糖蒸栗粉糕转身回去,压根儿没正眼看其父章明安,老学究气得脸色阴沉,一股邪火都迁怒到葛牧这家伙身上,“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看你这小子还能得意到几时,混账东西。”
    “衙役大哥,这老头儿在我店面前吆五喝六,很影响本店的生意和靖城的街市秩序,麻烦二位轰走。”
    葛牧别过脸喝茶,很无赖地唏嘘了两声枉为读书人、枉为读书人,两位衙役大哥相互使了个眼色,还赔着笑脸请老学究离开。
    ……
    三天后靖城的衙役把赵镖头等六人的尸首运回靖城,同去还有仵作。这名仵作当了几十年的差,眼界不俗,查探后十分确认赵镖头等人乃是死于妖物之手,脖颈上的伤痕还留有妖毒,使其血肉在尸体搁了十天未出现腐化迹象,绝非人力为之。
    更重要的是那第七具已经烧焦的尸骸,其状似人似猿,骨骼构造显然就不是人类。
    仵作和衙役是赵县令的心腹人,去之前就受了嘱咐,将第七具尸体就地掩埋,不准声张出去半句。
    毕竟此等丑事不宜宣扬,老学究章明安在靖城讲学著书,为靖城学子提供进阶之路,而学子入仕的多寡也是朝廷判断地方政绩的重要一项,所以于公于私赵县令都不愿让章明安出差错,万一老学究想不开抹了脖子呢?
    另外六福镖局的家眷需要安抚,必须要使银子,赵县令自认也是被妖孽迷惑的受害者,银子绝不能出!最好是拿了证据私底下让章家拿银子。
    赵县令和仵作趁夜拜访了章家,与章明安具体说过什么无人知晓,只是两人从章家拿出了一千两,第二天盯着葛牧的两名衙役大哥也撤了回来——两人如蒙大赦。
    一大早上一只队伍由赵县令引着吹吹打打进了鱼尾巷,刚从郑山水潭回来的葛牧以为是哪家取亲,出门瞧,那队伍竟朝着自己家里走了过来,一堆百姓跟在后面凑热闹。
    这什么幺蛾子?
    赵县令快步走过来,喜笑颜开地扶住葛牧称赞道:“葛世侄,真是少年英雄啊,风姿不逊于乃叔父,此次为我靖城除此大害可谓居功至伟,来来来,这块匾额你且收下。”
    一头雾水的葛牧做戏道:“都是知县大人荫蔽地方,小侄哪敢居功?”
    说完一把把赵县令拽进了门,把众人挡在外面,“贪官儿,不多花点心思去刮地皮搂银子,大早上来我家门前唱什么戏?”
    “世侄,怎么跟叔说话呢?叔跟你叔父可是莫逆之交,情同手足,相当年我们二人……”
    “得得得,说到底怎么回事。”
    赵县令搓着手道:“前几天六福镖局赵跛子的命案已经查清,乃是妖孽作祟,并非葛世侄所为,其中缘由你我都已心知肚明,世侄天资聪明,想必也不用当叔的多嘱咐什么,只是那章老夫子的确咱们靖城的杏坛巨擎,学子们的指望,容不得有失,还请世侄把那个妖孽究竟是谁、又叫什么都烂在心里。”
    哦,原来是事情都查清楚了,章明安跟赵县令怕丑事外扬,所以要堵自己的嘴!葛牧轻飘飘地瞥了脊背微驼,还向自己躬身的赵县令,“送匾额这是老学究的意思。”
    “上面降妖义士四字是老夫子亲笔所提,读书人面皮薄,他已经一大把年纪总不至于给你登门负荆请罪吧?”
    “降妖义士,忒俗。”
    赵县令怎么会不知道这小兔崽子的秉性脾气,躬身到他耳畔道:“还有一百两的银子,这不俗吧?”
    其实葛牧也是争一口气罢了,不管是章明安在靖城的重要性、还是他是青果父亲的身份,葛牧都不能真把他给怎么样,何况他已经摆出了台阶。沉吟了片刻冷笑:“赵县令上道啊。”
    “既然世侄并无异议,那这件案子叔就这么结:六福镖局镖师六人在荆棘林遇妖身亡,此妖被世侄所除,具体是何方妖孽并未查出。”
    “您可真会办案子。”
    赵县令也不理会葛牧这句讥讽,搂住他肩头道:“走了世侄,咱们这场戏还得接着给演完喽,省得让城里百姓胡乱议论,你还能名利双收。”
    葛牧皮笑肉不笑道:“朝廷该给您擢升到陇西道道台,做县令屈才。”
    两人相携而出继续在靖城百姓面前做戏,赵县令俨然青天老爷,葛牧温恭有礼显然是后进英才,当然明白这二人德性的也免不得低声骂一句无耻,但大体上还是非常顺利。
    “葛仙师,葛仙师,我们村子出了妖怪了,您快去看看。”一个穿短褂的憨厚汉子从人群里挤过来。
    葛牧低声向赵县令说道:“这戏安排的有些过了。”
    “不是本县安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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