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外,秋意渐浓。
    正是“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祥妃有孕一事像一束烟花,霎时照亮了皇上久被阴霾笼罩的圣心,同时也如疾风骤雨,瞬间侵袭了紫禁城中每一个角落。
    已是傍晚,日光幽微。
    屋瓦上仅有的光亮被一点点蚕食殆尽。
    承乾宫中,全贵妃钮钴禄·磬笙正站在宫苑内看着檐角的小兽。
    承乾宫为两进院,正门南向,名承乾门。前院正殿即承乾宫,面阔5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走兽5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内外檐饰龙凤和玺彩画。明间开门,次、梢间槛墙、槛窗,双交四菱花扇门、窗。室内方砖墁地,天花彩绘双凤。
    贵妃贴身的宫女宛如和宛兮分别拿着一件大红洋绉银鼠披风和一个小巧玲珑的五蝶捧寿掐丝珐琅手炉从殿门口往院中来。
    宛如将披风披到全贵妃的身上,劝道:“娘娘,起风了呢,回寝殿吧。”
    宛兮将手炉往全贵妃手中递去,全贵妃却并不想接。
    宛兮道:“娘娘,仔细手冷!”
    全贵妃没有答话,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些琉璃釉面小兽。
    宛如和宛兮顺着全贵妃的视线向檐角望去,只见五只小兽依次排列,高低错落有致。
    全贵妃道:“你们说,皇上今夜还会来么?”
    宛如道:“娘娘安歇了罢,奴婢听说皇上早已去了祥妃娘娘宫里,晚膳都是陪祥妃娘娘和二公主一起用的。想必晚上便宿在钟粹宫里了。”
    全贵妃收了远望的眼光,对她二人道:“回吧。”
    宛如、宛兮扶着贵妃娘娘进了内殿。殿里的小宫女早就备好了软垫和腰靠,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宛兮扶着全贵妃坐下,宛如拿了件酱色呢彩绣凤穿花纹绒毯给全贵妃盖在腿上。
    随即又有小宫女端上一只粉彩花虫盖碗。
    碗身腰微收,碗口沿及盖圈足口沿饰以金彩,提手和圈足底露涩胎一周。盖碗之上用粉彩技法绘荷花、石榴等四季花卉,叶脉、花茎清晰可辨。蜜蜂、蝴蝶、蟋蟀等昆虫或翻飞于花间,或嬉戏于花丛。
    全贵妃轻轻翻开茶盖,只见茶水翠绿有光,清香四溢。
    宛兮道:“娘娘,今夜沏的是今年新贡的六安瓜片,娘娘尝尝。”
    贵妃问道:“哪里来的?”
    宛兮道:“内务府着人送来的,奴婢都查验了,是按着您贵妃的份例。”
    宛如向她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定是皇上特意让他们送来赏给娘娘享用的。”
    宛兮会意,也说道:“正是了,奴婢看着比往常多了二两的分量呢。”
    全贵妃露出一丝苦笑,自言自语地说道:“本宫究竟是错了。”
    宛如道:“娘娘说哪里的话,娘娘怎么会错呢。”
    全贵妃看了看她二人道:“你们从小就跟着本宫,最知本宫的性子。向来做事只凭一己好恶,快意恩仇。可如今看,却是错了。”
    宛兮道:“娘娘别灰心,祥妃娘娘比您早些时候伺候皇上,自然年纪也大些,纵然此番有孕,也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了。不像娘娘您,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还愁来日不能为皇上诞育皇子么?”
    全贵妃道:“本宫难过的并不是这个。这些年宫里嫔妃有孕,本宫都未曾生气,只因本宫想着皇上心在本宫,而非别处。可此番本宫与祥妃同在圆明园,皇上却一次也未曾让本宫陪伴。反倒是留宿在祥妃宫里。本宫知道皇上偏爱四公主,就时时带公主去陪伴圣驾,期望公主可以体贴圣心,抚慰皇上失子之痛。可皇上宠幸祥妃、宠幸成贵人,偏偏没有宠幸本宫,这不是在明晃晃地打本宫的脸吗?”
    宛如道:“娘娘出身高贵,自然是不屑于那些小门小户的下作手段。可是祥妃娘娘就不一样了,谁知她施了什么妖媚的法儿,不然这么多年皇上那只眼睛里有过她了?更不要说她的二公主无论是恩宠还是赏赐都远远比不上咱们三公主和四公主呢。”
    宛兮也道:“皇上心里必定还是以娘娘为重的。”
    全贵妃摇摇头道:“宛如你说的没错,祥妃必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可是本宫入宫这些年从来没用过这些争宠的手段。本宫不是不会用,本宫是不屑,本宫有那份自信。本宫未嫁时便早已名满京城,不知有多少王公贵胄求亲。后来被太后选中到了皇上身边,皇上便日日陪着本宫,一直都是专房之宠,别说平分秋色了,连一个敢于盛势之下顺势拿些小利的人都没有。本宫对皇上一片真心,本宫也一直觉得皇上对本宫也是真心。可是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全贵妃抬起茶碗,轻呷了一口茶水,果然茶香醇厚。
    宛如道:“皇上对娘娘当然是真心的,这宫里谁不知道。”
    全贵妃道:“我早先也不愿意承认,可如今看,却不得不承认了。皇上对本宫的恩宠只不过是给太后的一个顺水人情。太后失势,本宫也不能独存。”
    宛兮道:“太后从来是最向着娘娘的,一心想让娘娘当上皇后呢!”
    全贵妃又摇摇头道:“太后是见谁得皇上喜欢就向着谁。祥妃此番若是诞下皇子,便要越过本宫去了。即使诞下公主,也会与本宫并尊。”
    宛如道:“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全贵妃道:“靠别人铺路,总不如自己走出来的路那样稳当。本宫自恃甚高,原本最厌恶那些狐媚妖术,为今之计,恐怕也是不得不用啊。”
    宛兮道:“那太后那边?”
    全贵妃冷笑道:“太后一心只想着钮钴禄氏的荣耀,将我们姐妹推到幕前承受恩宠和流矢,她却安然躲在幕后。如果本宫不再是一枚可用的棋子,最先舍弃本宫的一定是太后。”
    宛如道:“娘娘说得有理。”
    全贵妃叹了口气道:“最重要的还是圣心啊!本宫只有抓住圣心才能得道多助,否则便是失道寡助了。从前本宫不急,总是觉得皇上心在本宫,早晚会想起本宫的好处,可如今已由不得本宫不急了。祥妃那样微贱的出身都要踩在本宫头上了,本宫却还在坐以待毙!”
    宛兮道:“娘娘消消气,咱们一切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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