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樱书房的搭配很简洁,书架上没有文物古玩也没有书。x这只是曾樱在南京临时租住的院子。这位曾中丞谈不上清官,家中应该不会就这么点摆设。
    当年有人告到锦衣卫,说曾樱受贿,皇帝一怒之下派人彻查,郑芝龙主动站出来把锅背了。皇帝一看事涉闽海王,没法深究,只好削掉郑芝龙的都督衔,把曾樱调到衡永道剿山贼。
    守序不喜欢清官,明朝这个体制,除非自己家里很有钱,否则清官不是可以正常交往的对象。
    曾樱是便服到的南京,向朝廷报道。如今南京有很多北方南下的大臣。人一多就有不少奇葩,有曾经投顺的,有投建虏的,也有投顺再投建虏的,最让人无语的是还有投顺投建虏再南下投明,但在南京却不得意,又回北京做建虏官的。
    投顺在南京是大忌,最大的政治污点。不管北京的官之前地位有多高,只要有过投顺的经历,在南京就会被打入另册不会任用。北京的官员投顺的比例极高,大多数人没有选择,只能为鞑虏效力。建州对此倒是不在乎,放开用人。
    李闯攻破京城前,曾樱还在监狱里。这赋予他一个很好的优势,没有投顺,背景很干净。只是他的位置问题还没有解决,南下官员中职位较低的还好办,像曾樱这种曾经干过封疆大吏的高官,马士英真不好安排。言谈间,守序见曾樱已有灰心之意,朝廷上下的重要部门都是马党和江浙士绅,他很难立足。
    守序想了想,给曾樱出主意,他本人是不好安排,但能否从别处着手。
    “老先生,方今乱世,官位大多都是虚的,有自己的地盘和钱最实在。”
    曾樱心头一沉,“你不看好南京?”
    守序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态度。
    曾樱的嘴角垮了下来。他也不觉得马士英能力挽狂澜。高杰死后,南京有很多人预感不好,辞职离开了。曾樱约守序来谈的,正是为了交换双方对未来战局发展的意见。
    守序指着桌面,“可以吗?”
    曾樱忙移开桌上的书笔,守序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划出九江开始的长江和其上的淮河,接着在扬州向上划出大运河连通淮河。最后从归德开始,亳州、颍州,再向东划到泗州,直指扬州。
    “两路,骑兵两万,中丞觉得如何守?”
    曾樱立即明白过来守序在说什么,“江北守不了,让开大路,择精锐入驻大路两边山地湖泊设寨。各镇主力撤回江南,沿江布防。以黄蜚、郑鸿逵、黄斌卿水师来回接应调度,保江南没问题。现在已是三月,春雨下,北兵不耐湿热,到时病疫流行,我再以背后山水寨袭其粮道,北兵必撤。”
    守序轻敲桌面,内行啊。自三国开始,1000多年来南方抵御北兵历来就是这么打,光靠长江不行,淮南必须留兵依托山水寨让北军难以建立统治,这样等到梅雨季节,弓箭会报废,造成北军战斗力大减。而且北军会水土不服,肯定要撤,流行疾病比刀剑厉害十倍。
    守序再次蘸湿手指,把长江向西划,“楚镇,如果也来插一手呢?”
    曾樱脸色大变,左良玉近来频频有所异动,之前是被高杰带兵吓住了,现在高杰一死,左良玉再无制约。如果左镇顺流而下,首当其冲的就会是他的家乡,江西。
    守序抬起头,“老先生,有备无患。不管局面怎么变化,你现在搞一块地盘总是好的。”
    “峡江你觉得怎么样?”曾樱道,“我现在只能拿到一县。在峡江老夫还有些号召力,能拉起一队兵马。”
    “多少人?”
    “老夫家里还有些余才,全部散尽,拉出6,700人没什么问题。”
    “老先生。如今是大乱世,几百人作用很小,在战争中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守序加重了语气,“再者说,你的家财用完之后,靠什么来养兵?”
    曾樱默然无语,在南京赋闲这些天他想过很多未来的走向,茫茫然没有头绪。守序能帮他理清思路。如果守序没来,曾樱打算去福建找郑芝龙了。
    “你觉得该如何?”
    “老先生在福建宦游多年,当知道洋夷都是靠海船征服列国。”守序道:“如今不比前宋,海船的力量比那时要强得多。经营内地州县,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老先生为什么不靠海找个县立足呢?”
    曾樱道:“不瞒你说,老夫想过,但福建不合适。”
    守序明白,郑芝龙把福建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曾樱去了,待遇肯定不会差,但不会有作为的空间。
    “广东如何?”
    “广东哪里合适,难道你要我的人去琼州帮你岳父?”
    “我岳父不用帮忙,”守序笑了笑:“老先生不妨试试雷州。”
    雷州有糖,徐闻号称糖都,只要控制了雷州,养的兵可就不止几百人了。
    “你这主意不错。”曾樱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老夫与瞿式耜相交多年,他现在转任广西巡抚。雷州靠近广西,互相也能有个依靠。”
    “光有文官不行,老先生有信任的武将吗?”
    虽然弘光朝在南方还能维持基本统治,但区区一个县令肯定不够保障利益,还得有武将配合。
    曾樱笑了,“有。广西如今也有事,瞿式耜赴任广西申请调兵随行。朝廷本已明调黄斌卿去广西,后以江防要害不果行,现在他正着急从哪里调兵呢。我和瞿式耜说一声,把曹友义调过去。400多兵,对江防淮防无足轻重,但瞿式耜肯定欢迎手下能多些精锐边军。”
    瞿式耜是个奉教大臣,不是传统的地主官僚,与金城都有合作的空间。
    两人又计议一阵,雷州府有海康、遂溪、徐闻三县。海康县附郭府城,不能要,徐闻关系盘根错节,搞到手的难度比较大,守序建议曾樱要遂溪县。
    遂溪县是以后的湛江市,广州湾内数座良港,海上有南三岛、东山岛和硇洲岛。
    “老先生,只要你拿到遂溪县,”守序习惯性地用指节敲敲桌子,“我从海上支援你,你大可不必担心孤军无援。”
    守序说的透彻,曾樱下了决心,“我明日便去找去瞿式耜,定要拿到这个县。”
    “遂溪县令必须可靠,”守序提醒道,“老先生打算派谁去担任县令,又派何人去峡江募兵?”
    曾樱摸着胡须,“我让亲弟曾植去遂溪,长子文思在峡江募兵。”
    守序这才点点头,乱世只能用最信得过的人。
    “老先生,如今洋夷在军事上超过大明甚多。如果要击败建虏,靠官军原有的那些方法行不通,你得引入西式操典。”
    明朝中后期军事改革和进步,实际上都有欧洲的因素,越到后期比重越大。何良焘的、何如宾的和孙元化的三本炮术指南被明军奉为圭臬,这三本书主要均翻译自路易斯.科拉多所著,1586年在意大利出版的,其中还掺杂了唐迭戈.德.普拉多.托瓦尔的。
    没错,这位托瓦尔船长,正是在去往澳洲的探险中,与领航员托雷斯一起,无意中发现了托雷斯海峡的指挥官。托瓦尔的详细记录了从炼铜开始到钻膛全部制炮流程,从未在欧洲出版,只有两部抄本。托瓦尔经过托雷斯海峡抵达菲律宾后,在马尼拉居住过几年。中涉及的部分,很可能出自托瓦尔在马尼拉期间留下的第一手资料。
    曾樱在福建与红毛夷打交道多年,明白守序说的已经很委婉了,他皱着眉道:“我倒是想学习洋夷操典,可就是没有门路。”
    守序伸出两根手指,“20个,老先生可挑选20个青年人,最好有文化和算术基础。我送他们进金城军校。”
    “如此甚好。”曾樱脸上浮现出喜色,“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守序不和曾樱兜圈子,他瞄着雷州很久了,“老先生,东山岛上原先有个湛川巡检司,现已废弃,帮我拿到这个巡检司,我的船队来往南洋,需要避风港和货栈。”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曾樱没有反对,与佛朗机和红毛夷不同,金城有很多华商,只要是中国人中国船,让出东山岛给他们停泊不是什么问题。
    “有。”守序推荐的是蔡元定,他不是生员,但功名也不是出任巡检司的必备条件,只是说有生员的身份更好。
    曾樱想了想道,“一个巡检司而已,我答应你。但你必须给我时间,等我在遂溪县站稳后,我会把东山岛交给你。”
    海岛上不可能单独设置巡检分司,而重设巡检司流程并不简单。巡检司主官虽是9品微末小吏,却因为权责重大,历来由吏部直接铨叙。守序表示理解,他只要求在今年之内完成。
    敲定了东山岛,守序笑的有些意味深长,“老先生,从一县开始,你逐步拿下雷州府。有了雷州的糖,你还怕我们没有长期合作的前景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几十年宦海生涯,曾樱太理解利益二字了。只有利益才能把盟友捆绑到一起,只凭感情和热血那是靠不住的。用雷州糖业套住守序,他才能得到来自南洋的军火和战船。
    大势分析完了,曾樱在略显绝望中重燃一丝希望,但他却仍旧一脸落寞之色,“我记得硇洲岛是前宋海上行朝最后的驻跸地,因岛上无粮,十万忠魂奔赴了崖山。
    “曾老先生,”守序向曾樱保证,“崖山一定不会重现!”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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