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科长?这是您儿子?哎呦,跟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来来来,赶紧进办公室啊,外面这大日头啊、简直是不肯给人活路啊,就是咱们厂实在是太困难了,我上次跟局里面的领导去南方的工厂考察,人家的办公室里大多都装上空调了,那气派的呀、就跟电影里的一样,哪里像我们这种企业呦,比不起啊……”
    迎面而来的那红脸汉子,热情且口才相当的不错,霍海被老爹要求喊对方‘刘叔叔’,等随着老爹一起上楼来到了厂部、也就知道这个看似豪爽的家伙便是食品厂的副厂长,刘函亮。
    祸害了食品厂幕后黑手并不是小白脸、也并没有长着一副奸诈的模样,霍海摆出了一副少年人腼腆且谦恭的样子,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听对方跟老爹谈食品厂被收购的事儿。
    “霍科,太艰难了、真的是太艰难了,昨天一直谈到了凌晨四点,那边是清楚我们厂是内困外焦、没有活路的,咬死了就肯出一百二十万,这还是看在食品厂地处lc区、家属院的那块地皮有可能搞开发的份上,人家根本就不跟我们谈什么库存、什么应收账款这些,就是一条线六十万、两条线一百二十万,多一分都不肯掏……”
    副厂长刘函亮在诉着苦,那熬红了的双眼、沉痛的表情若是不加深思,可能还真会觉得这是一个责任心重、事业心强的好厂长呢。
    不过随着跟买家谈判内容的逐渐揭露,霍海也大致猜到了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价格是没得谈了,能谈的无外乎是工人们的安置、管理人员的去留。
    收购方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渠道有渠道,所以在食品厂这条小船即将倾覆的时刻,作为谈判团队的负责人的刘函亮自然也就有所取舍。
    “霍科啊,虽说您是局里面派下来驻点的,但那边也清楚您在管理上也是行家里手,所以也有让您留任的想法,以后咱俩搭班子、那可就真的是在为自己干了,人家说只要产量上去了、质量稳定了,管理层的年终奖不会低于这个数,”刘函亮竖起了五根手指、一脸的憧憬。“现在可不提倡什么无私奉献了,南方不少国有企业都被民营大老板给买走了,下岗工人那日子过得呦、真的有去菜场捡烂菜叶子回去的,咱们邗州新来的那这个古市长、可是放了狠话的,国有企业但凡是救不了的、那就该破产就破产、该甩卖就甩卖、该白送就白送,壮士断腕、图的就是还有个生存下去的可能……”
    霍卫国在轻工局也有十来年了,虽说级别才是个副主任科员、但在眼界方面是比一直在工厂里打熬的刘函亮强多了,明白对方是在给自己透底儿、目的是希望拉拢稳住自己,不外乎是希望食品厂的破产程序能走的顺利点、少些上面的行政干预,甚至于为此不惜以自黑的方式主动示好,但食品厂真被民营大老板收购了、自己这种身份的除非是舍弃局里面的编制,否则又哪里有可能继续留在食品厂、领取到刘函亮所说的那‘双份’的工资和奖金?
    一根一接一根的香烟、令办公室里云雾缭绕,霍卫国一边应付着刘函亮、一边琢磨着,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儿子在角落里翻看着食品厂的报表、甚至还找到了财务科报上来的数据读的津津有味,诧异且不说了,怪异的感觉是挥之不去的,等刘函亮催着要他表态了、霍卫国见儿子放下了那些文件、捂着鼻子在给自己递了个眼色,愣了下便站起来将窗户给推开,转过脸便道。“哎?你怎么还待在这儿?出去、出去,大人们谈事儿呢……”
    被撵出了厂办、倒是正中下怀,霍海先大致看了下厂部大楼里的办公室,销售科里的销售员们倒是全都在,只是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进去一问才知道食品厂除了厂办还有两部电话能打通、其余的电话都因为欠费而被电信局给掐了。
    闲逛一样在食品厂里转悠着,霍海找见了之前叼着根烟待在仓库门口的少年,将从厂办桌上顺来的玉溪烟递了过去、没怎么费劲便让这少年倒起了苦水。
    食品厂的库存远比报表上的多,供应商拿不到钱、已经堵了两次大门了,质监员因为把关严格、反倒是被调离了岗位,库管跟外面人勾结、半夜里将整箱的方便面用板车拉走,不过因为那库管是副厂长刘函亮的关系,所以厂保卫科的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知道了这少年接了老父亲的班、去年进了食品厂当了工人,基础工资才三百三,去年食品厂的效益不错、能拿到五百,今年春节后就一分钱没见着了,老父亲的医疗费报不下来、退休工资也拿不到,生活困顿却也不敢旷工,但因为年纪小、个子矮、又长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隐私也就不为人所注意和戒备、但对厂子里的事情倒是比一般工人知道的还要多。
    少年连抽了两根烟,站起来拍拍屁股、这才似乎有些紧张。“哎,我觉得你爸人不错、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那你你觉得这厂子还有希望不?”
    “其实好多人都是没办法,去年厂子里红火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些破事儿,我爸说厂里大多是老工人、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被人挑唆着闹腾的,要不然哪里敢去堵市政府啊?”
    这个年代的工人们大多还是淳朴的、还是本分的、还是老实的,只知道上班干活、领了工资回去养家糊口,大多没什么坏心眼儿、但也谈不上有多么高的觉悟和眼界,这么多年按部就班的下来、除非厂子真的垮了,否则都没想过要跳槽、要重新去找工作,换句‘时髦’的话来说,那就是不具备什么主观能动性,用‘朴实’的话去形容,那就是得过且过、没有职业规划,更谈不上具有发展性的眼光了。
    见霍海没有应声、少年犹豫下又问。“哎,你说厂子被外面的大老板买了、怎么就不肯让工人们留下来呢?”
    “好多事都不是直接能看到的,而私底下的交易才是关键,”霍海说着见少年一脸的困惑,觉得解释给他听、他也未必能明白,想了想便道。“你想留在厂子里、还是想要出去重新找工作?”
    “要是能留下来、当然想留下来啊,这里已经熟悉了、换个地方又要重新开始,我人笨、又不太会说话……”
    “你的缺点是思维单一、优点却是观察细致,所以你能静下心来做事,但你惧怕改变,不过有许多职业是需要时间去积累的,不好高骛远、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觉得你的前程是曲折的、但还算是光明的!”
    少年一脸的茫然,不明白霍海说的是好还是坏,见他在笑、也就傻乎乎的陪着一起笑。
    食品厂所面临的问题、可能也正是这个时代的缩影,下岗潮从南方席卷而来、至今并没有波及到邗州,但未来两年将会是邗州体制改革浪潮高涨的时期,许多国有企业会倒闭、许多国有企业会破产、许多国有企业会被民营资本所收购,其中到底多少的黑幕、国有资产流失的程度有多高,霍海自然是不太记得的,但他记得小区里有不少家庭遭受到了下岗潮的波及,甚至有家庭困顿到了需要卖血维生的程度……
    告别了少年,霍海心情有些沉重,食品厂的问题在上、而不是在下,这说明这个厂子只要有资金注入、工人们还是稳定的、还是肯出力的,只是动辄上百万的资金、又哪里是那么好寻摸的?
    在空荡荡的厂区里转悠着,不知不觉霍海便来到了中心实验室,听见里面有争吵声、也就停下了脚步。
    “都说了不要再试啦,南方过来的大老板把咱们厂子给买下来、咱们大家伙儿还不是都要滚蛋?一个配方而已,能保住你的饭碗?”
    “就算是要滚蛋、滚蛋之前该干嘛还不是要干嘛?厂子就这么垮了、还不是因为咱们厂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配方?之前霍厂长说的那什么酸菜面、我觉得大有可为……”
    “什么酸菜不酸菜的,人是轻工局下来驻点的,厂子垮了人家拍拍屁股就回去了,随口一说的事儿、你还当了真,难怪都喊你木头呢,你这脑子里啊、全都是木头疙瘩,开不了窍……”
    随着桌椅被推动、开门关门的声响,霍海眼看着一个穿白大褂的扬长而去,而从窗户里飘出来的那股浓郁的酸菜味儿、令他不禁深吸了两口气,扒着窗沿见里面有人正在操作台上忙碌着,各种牌子的酸菜就摆在桌上,显然被白大褂所数落是‘木头疙瘩’的人还在尝试着。
    看了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了,霍海想了想还是没进去打扰,食品厂这种情况了、却还有那少年、还有着实验室的技术人员在坚守岗位,如果连这样的企业都没有了希望,那怎样的企业才有出路呢?
    欣慰且感动,霍海觉得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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