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易很快来到了老巴处。
    昏黄的油灯,使得屋内晦暗不明。
    光亮只照亮油灯周围一圈,稍远一些的墙角则还沦陷入黑暗中。
    屋内已经聚集了不少刀手,初略一数,起码有十人。
    不过这里头,大部分是生面孔。
    有的人沉稳自然,有的人却紧张忐忑。
    要么是曾退出这行过,然后又重操旧业的。
    要么,是第一次干这行的。
    显然老巴还没到,刀手们都聚在一起聊天等待。
    薛易很快在刀手中看到了樊昂和小五。
    然后,他也看到了缩在一个角落里,不敢和这帮凶狠刀手交流的李叔。
    薛易首先来到了樊昂和小五面前,笑问:
    “樊哥、小五,怎么有买卖了也不通知兄弟一声?”
    樊昂和小五对视了一眼。
    小五先开口:
    “薛公子,你回去吧。”
    薛易皮笑肉不笑:
    “这是为何啊?”
    樊昂则解释道:
    “薛公子,如今你杀了采花大盗立了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洗白,彻底脱离刀手这一行。所以今晚我们没有叫上你,就是希望你能够抽身出去。你有这样的机会,又有做生意的经验,没必要在这一行越陷越深。”
    薛易无奈笑笑。
    自己何曾不想呢?
    谁想有一身杀人的罪名背在身上,担心哪天靠山倒了被官府清算抓去砍头。
    可是如今的自己,又缺钱,又没法干正经工作,又需要杀人变强,还欠了一屁股债。
    不来当刀手赚快钱,难道要喝西北风?
    薛易伸出手,同时拍了拍樊昂和小五的肩膀:
    “两位兄弟,你们说的我懂。可是兄弟我也有我的难言之苦,你们就别多说了。”
    樊昂和小五倒也是干脆的汉子,听到薛易这么说了,便也没再劝。
    薛易则把李叔叫了过来:
    “李叔……你还真来啊?”
    李叔面色憔悴,无奈回答:
    “不来拼命没办法啊……那帮放贷的逼得紧……这一趟能赚四十两,这样我就能先还一点债,然后扳本!不就是杀人吗?我……我也敢的!”
    薛易微微叹息:
    “一会跟着我。”
    李叔急忙点头:
    “谢谢!谢谢薛公子!”
    薛易刚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这个时候却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聊天的刀手们都停顿下来,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薛易转过头,原来是老巴从偏门里走入了屋内。
    只见老巴端着烟杆吸了两口烟,扫视了一众刀手一眼。
    但他的目光,却很快停顿在了薛易身上。
    跟着,只见老巴朝着薛易招了招手:
    “薛公子,还请进一步说话。”
    说完之后,老巴便重新从偏门走出屋内。
    一众刀手纷纷疑惑的望向薛易。
    老巴来了,那是要交代任务了。
    但是为何这个时候,他却把薛易叫出去?
    别说刀手们疑惑,就连薛易也纳闷。
    自己和老巴,并没有什么交情啊。
    他不叫别人单独叫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疑惑归疑惑,薛易还是从偏门跟了出去。
    偏门出去之后,便是一个廊庑环绕的院子。
    院子中间有着一个小荷塘,不过此时池塘里面看不到荷花,只有冻结的一层薄冰。
    老巴独自站在荷塘边抽着烟。
    老巴身材干瘦,皮肤黝黑,宛如一个老农,在夜色中很不起眼。
    但是却并没有人会因为外貌而小瞧他。
    薛易走上前去。
    老巴则已经开口:
    “薛公子,这趟买卖你别做了,回去吧。”
    薛易闻言极为郁闷。
    怎么又是叫自己回去的?
    只见老巴用烟杆指了指刀手聚集的屋子,说道:
    “那帮人的命贱,不值钱的。而你不同!你以前的事我都知道,并且你能拜入岑轩岳门下,就注定了你以后会有更大作为。有些话,我不会对那帮刀手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今晚的这趟买卖极度凶险,我都不确定明早能有多少刀手活着回来。”
    薛易没有作声。
    樊昂和小五劝自己回去,那是因为交情。
    而老巴这种人不可能会发善心,他这么说,一定有着另外的原因。
    老巴又吸了两口烟,吐出烟雾之后继续说道:
    “今晚这趟活,可能……会遇到鬼。”
    薛易心中微动。
    他还不确定老巴说的“鬼”,和自己理解的是不是一致。
    “这事,其实是县衙里交代下来的。”
    老巴接着说道:
    “因为县衙知道这事危险,所以才让那帮命贱的刀手打头阵。死这些刀手,总比死官差好。你知道昨夜咬死自己老婆儿子的李仵作吗?他现在估计已经八成不是人了,官府早就追查到了他的踪迹,但是却不敢贸然抓捕,所以才让我找帮刀手去送命。”
    薛易眉头皱得越深。
    这特么究竟是怎么了?
    老巴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和自己说!
    自己和他什么关系啊?
    知晓这种隐秘,对自己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老巴仿佛看穿了薛易心中所想,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又黄又稀疏的烂牙:
    “薛公子,你当刀手实在是屈才了。你还年轻,有没有想过更进一步?实不相瞒,我只是一个站在前台的小角色,并且已经老了不中用了。而我背后的人物,他有多厉害你根本想象不到。并且他正好手下缺人才,你如果有意,我可以为你推荐。凭借你的本事,以后大把赚钱,痛快玩女人,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何必像那些刀手一样,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就不明不白傻乎乎地枉送性命。”
    薛易嘴上笑了笑,心中却毫无笑意。
    为什么会是自己?
    自己是拜师岑轩岳,但是根本学不到有价值的东西,以后牛逼不牛逼还不好说。
    这个老巴,是想画一张大饼,让自己更好地为他卖命吗?
    老巴吸着烟,继续说道:
    “对于你,我是知根知底的,所以我信得过你!第一次你来找我干刀手,我知道你那会儿是真的急缺钱。而第二次,加上这次,我却能看得出来,你的心底潜伏着更大的欲望!有野心,又有本事,还敢拼命,这是能干大事的人。尤其这一次,你杀死采花大盗,名震方城!你的名声加上你的本事,定然能够有一番作为!
    一切都是在变的,你也从当初那个打架狠一点的小子,变成了现在杀人不眨眼的人。
    而方城也会要变!你看看现在街上,开赌坊的是一伙人,开青楼的是一伙人,放贷的是另外一伙人,收保护费的是一伙人,干刀手的又是另外一伙人,这正常吗?乱哄哄的,根本不像样子!好好的一块宝地,被糟蹋成这样!那么多赚钱的买卖,就让这么多伙人分?为什么不能让一伙人独占呢?那是因为有人不允许!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要不了多久,谁也阻拦不了方城出一个能说话算话的人!方城这地方小了一点,人才都往大城市跑了,这里还这么乱,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出头上位的机会也就多!你和我,都需要这样的机会!薛公子,机不可失啊!”
    薛易面无表情。
    他可不会因为老巴这几句话就吹捧得迷糊。
    方城,真会像老巴说的那样吗?
    可笑,现在一切井井有条,有序不紊,岂会——
    想到此处,薛易不由得记起了凌月被劫持的那件事情……
    敢劫持县令千金的人……
    不管怎样,自己绝不能牵扯进去!
    当即薛易说道:
    “老巴,这事——”
    “不用急着回答我!”老巴打断道,“你先回家慢慢想,想好了再来告诉我也不迟。不过也别让我等太久,我可以等你,但是机会却不会等你。”
    薛易只能暂停那个话题,而说另外的事:
    “今晚刀手的买卖,我要干。”
    按照老巴的说法,此时牵扯到了“鬼”?
    那简直……再好不过!
    老巴脸上终于微微疑惑:
    “你确定?”
    他觉得已经很薛易讲清楚了这笔买卖的凶险,却没想到薛易依然要去。
    薛易点了点头。
    老巴于是也不再多说,他取出一个钱袋扔给薛易:
    “你既然已经拜岑轩岳练武,那么你的身价自然和那帮刀手不同,我今晚给他们每人四十两,而我给你八十两!若是等你出师了,那价格还可以再商量。”
    说完之后,老巴便没有继续和薛易多说,而是转身就顺着偏门走回屋内。
    薛易也不拒绝这些银子,他收好钱袋也跟着回了屋。
    在屋内,老巴开始向一众刀手们下达任务。
    之前老巴和薛易说过这趟买卖的那些话,却并没有告诉刀手们。
    老巴只是说,今晚要杀的人是杀人逃犯李仵作,位置在城外西边的木场,需要刀手们去到那里找出躲藏的李仵作然后杀掉。
    刀手们起先有些疑惑,杀一个仵作需要十一个刀手出动?
    但是他们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木场那么大,人多了或许是方便寻找到那李仵作的下落。
    老巴依然已经准备好了刀和马车,而刀手们则开始起伤祭神。
    李叔并不懂这个仪式,薛易只能低声教他。
    这一次祭拜伤神的时候,薛易、樊昂等人却多祭拜了两个,小齐和阿彪,他们两个算得上是犯法横死,所以也归位于伤神之列。
    祭拜完伤神,总共十一人又对着东沙文皇帝的神像鞠躬上香。
    随后众人领了刀,出了门。
    一辆车厢很长的粗陋马车载着众人,开始朝着城外而去。
    摇晃黑暗的车厢内,刀手们很轻松地闲聊着。
    毕竟这一次只是杀一个人,那意味着少了很多风险,并且这一趟买卖的银子出奇地高,竟然有四十两。
    要知道上一次杀那帮开赌坊的外地人,也才只有三十两的报酬。
    而薛易也不会说出老巴告诉自己的那些内幕。
    他有些怔怔出神地朝着车厢漏风的缝隙中朝外望去。
    心中,却回忆起了关于李仵作咬死妻儿并且生吃的骇人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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