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半夜空楼戏子声,或为走衣或不平’。在过去,戏楼和义庄、古井、墓园、十字路口、桥墩以及槐树林被合称为“七凶”之地,民间的鬼故事,多半都出现在这七种地方!
    什么叫做‘或为走衣或不平’呢?
    ‘不平’好理解,就是有人心中愤恨,死后久久不能安息,故而闹祟阳间,搞得鸡犬不宁。
    而“走衣”,则是一个近乎要消失的词汇。
    古人相信万物有灵,什么东西和人接触久了,都会粘上人的灵性,渐渐有了自己的灵气。
    戏子们唱的是悠悠往事,说的是过去的喜怒哀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上穿的戏袍,特别是武生武旦的硬甲服,一用几十年。戏园子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有些人身上沾着邪气,听了戏,人走了,邪气落下了,就落在了戏袍上。
    不唱戏的日子,常有人听闻深夜传来戏声,有好事者偷窥之,便看见一件件挂在柜子里色彩斑斓的戏袍自己登台,哗啦啦又唱又舞,甚是骇人。梨园子一行,将这种情况称为走衣,一旦有了走衣这种事,班主那就得赶紧把所有戏袍全部烧了重做。不过,现在戏曲衰落,即便是还有戏园子,也会在不唱戏的时候接别的演出,所以,没有空场的时候,也就很少听说“走衣”这种事了!
    我小时候曾经碰见过这么一件事。那时候,黑水潭附近几个村子合用一个戏楼,每年正月初六一直到正月十五连演十天的大戏。
    戏楼位于三个村子的岔道口处,离黑水潭村有二里地的距离。我奶奶看管我很严,平时夜里不让我出去,好在我爷爷也是个戏迷,我才得以能随他一同去听戏。不过,小孩子哪里听得懂什么戏,其实不过是找个由头去趁机买点零食,满足一下馋虫。那天钱花了,糖葫芦、水晶糖也吃了,觉得冷风里站着索然无味,我便告诉爷爷一声,和大虎准备回村。临走的时候,大虎尿急,我俩便跑到戏楼后面撒尿去了。
    戏楼后面是更衣间的红墙,大虎一道尿柱竟然泚起来一米多高,还朝我炫耀。孩子嘛,就爱斗气,我也不甘落后,捏紧‘水龙头’,微微酝酿了一下,一开闸门,本来自以为胜券在握,结果一抬头,正好看见头上戏楼的后窗子上正吊着一个人影,好像脑袋朝下正要栽下来!
    我一紧张,赶紧叫大虎抬头看,结果一扭身,好嘛,一抛热乎乎的尿,喷了大虎一脸!
    “萝卜头,你大爷,我非把你的水龙头焊上不可!”
    大虎还以为我是故意的,气得破口大骂,就在这时候,扑通一声,头上的那个人就砸在了我俩的面前。
    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那人浓浓的戏装还没卸,苍白的大脸蛋子趴在地上直勾勾看着我俩,嘴巴里吐出一个大血泡,没了气息,惨烈极了。我俩吓屁了,嗷嗷大叫,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人消失了,面前只剩下了一件武生的蓝花袍子。
    大虎的脸扭曲成了屎戒子,哀嚎一声:“鬼啊!”撒丫子就跑!
    我尿还没尿完,货还没塞回去,提着裤子也赶紧往回跑,看戏的人群侧脸瞧了瞧我俩,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也没人理我们,谁在乎两个小孩崽子啊!
    一口气跑回家,刚看见我奶奶,我便晕倒了,后来发烧三天才好,最重要的是,因为受到惊吓,差点前列腺失禁,不会撒尿了!大虎却啥事没有,第二天就活蹦乱跳起来。我奶奶说,就是因为我的那泡童子尿,让大虎的天灵盖上有了罡气,所以他才躲过一劫。
    后来证实,戏楼里那天确实丢了一件武生的戏袍,有人从西山墓园子发现了。奶奶告诉我,十多年前,隔壁村确实有个唱武生的小伙子因为喝了酒,上台前在后窗吹风,一不小心栽了下来摔死了……
    此时眼前突然响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我一下子便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喂?卜爷?走啊,这声音似乎在地下呢!”老史见我发呆,轻轻推了我一下。
    我连忙点点头,沿着水泥楼梯往地下一层走。
    进来之前,我们身上都撒了香灰,我自认为这鬼戏子嗅不出我们的存在,所以步子迈得很大,几步便下了楼梯。
    这地下一层不知道怎么,就像是舞台干冰一样,冒着徐徐白雾,虚无飘渺中,悲戚的戏声越来越清晰!
    “跟着我走!”无法开启阴阳眼和岐伯眼,但是作为鬼医的感知力还在,我能判断的出,这鬼东西就在我的正前方。
    走了没几步,身前一阵阴寒,淡绿色的流光中,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这鬼影完全是一副焦炭状,从依稀的身材上还能辨识出她是个女人。此刻她正在迈着碎步转着场子,垂着黑乎乎的头,咿咿呀呀唱道了高潮。
    我一如当年一样,不懂戏曲,更不懂这南国的苏剧,但是看得出,她唱的很动情,悲凉之意令人动容!
    我正看的出神,这烧死鬼儿忽然站出身,在所谓的“舞台”中央来了个急身亮相,猛地将脑袋抬了起来!我纵然是见鬼无数,可是还是不进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鬼要比上次的食尸鬼还要丑陋,黑焦的脸上像是干旱的大地一样裂出一道道纹路,纹路里泛着粉色的血液和粘光,她的目光开始是凄楚和暧昧的,一点点朝我转了过来后,神色里多了阴毒和怨恨。
    “呵呵!”她向上翻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竟然笑了,嘴巴慢慢的咧开,测测的笑着,黑乎乎的烧灼体液衔在口中……
    “不管你是谁,该收手了!”我朝身后做了一个准备进攻的手势,淡淡地说道。
    “你?休想!”烧死鬼一开口,嘴唇上烧焦的黑皮簌簌往下直掉,灼烧的糜烂的嘴巴喷着黑气怒吼道:“这是我最后的依赖,谁也赶不走我,薛伯阳,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烧死鬼怒声咆哮,一个魂闪就朝我扑了上来!
    我镇定道:“老史,念六丁六甲咒,阿雅,出太上祛邪符箓,老婆……”
    我说道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要是以往,老史早就哇哇呀呀喊上了,今儿身后怎么这么消停?慌忙一扭头,身后连根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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