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魁隗眼中,大帝丹元轮转这事,虽然很重要,但应该不难。
    因为不管是六道轮回还是四洲新生,一旦投下去,除了轮状殿的轮状王和掌生死的阎罗王可以去查这些新生儿的下落,其他任何人都不具备这种能力。
    可万万没想到,这第一次轮转就这么失败了。
    尤其是此时此刻,从岐伯的眼神里,魁隗确认他确实已经洞悉了这个秘密。
    岐伯是自己挚友玄远的部下,也和自己私交莫逆,洞悉了也就罢了,若是日后被更多人知道了,那大帝丹元岂不是太危险了?
    魁隗想到这,顿时为自己盲目地带着大帝丹元在黄泉路上乱窜而感到后脊发凉。
    他赶紧带着岐伯上了悬壶峰。
    在这种王党和圣党相互攻讦,冥间各方势力混乱的情况下,还是更加谨慎为妙。
    “岐伯,你刚才说,你已经猜出了一二……”魁隗试探着问道。
    关于这件事,知道的人当然是越好,就算是故人,魁隗也不得不小心。
    岐伯看了看四周,借着松涛的声音低声道:“你身体里经脉上藏着的那超出认知的力量,莫不是大帝丹元吧。”
    果然,岐伯一语中的。
    魁隗赶紧嘘声道:“且不可多言,此事事关重大。”
    岐伯道:“回冥之后,听闻大帝崩殂,我便觉其中必有猫腻。如今眼见着诸王、判官和二圣分别做大,各持一方政务,相互攻掠,不禁痛心疾首。这冥间河山可是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没想到就这么轻松被他们搞得四分五裂。我料想,这些人的背后肯定是有支持力量的,否则,不至于让大帝心灰意懒走上这一步。今日看见你,忽然瞧见这藏在身体里的力量,我便有所想,大帝或许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延续自己的理想。”
    听着岐伯的话,魁隗也便不再隐瞒,将自己在阳间被招回冥间以后的所有事说了一遍。
    当然,连同这次的丹元轮失利。
    岐伯沉思片刻道:“按理说,一旦轮回,冥间是查不到的才对。但你要知道,大帝非同一般人物,而钟馗也不是一般的庸吏,想必是轮转在冥间,离酆都太近,那钟馗还是感应到了什么吧。”
    “那以你的意思是……”
    “虽然人族地位现在卑微,但阳间天宽地广,生灵众多,如果将大帝丹元轮转到人间,离酆都远了,离冥间的纷争也远了,或许更有裨益。”
    魁隗想了想,岐伯此言倒也有些道理。
    可到底刚把大帝丹元轮转到什么人身边去呢?
    岐伯道:“玄远如今称轩辕黄帝,身有四妃,元妃嫘祖、次妃嫫姆、洎形鱼氏、方雷氏,我被招回之时,恰是方雷氏嫁入有熊部落,按时间算,该有临产胎婴了。如果能让大帝丹元生在有熊部落,自然会得到更好的庇佑。”
    魁隗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作为大帝的义子,玄远留在阳间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关于杀死蚩尤一事,已经触怒了帝俊,如果不是北阴大帝将所有罪过加在自己身上,那玄远有可能早就招致天界的报复了。此时万不可将这件事在和玄远有瓜葛,万一事情败露,不单单让大帝丹元蒙尘,那玄远和他的有熊氏就更加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人族好不容易得以承认,不能再有灾后了。
    “那就换一个人吧,炎帝君可听闻过大鸿?”
    “没有听说过,也是有熊部落的吗?”
    “没错,大鸿别名鬼容区,乃是如今轩辕手下的第一战将,在您的阳间躯神农氏战死后,蚩尤部落的残部就是大鸿肃清的。如今他负责西征,已经平定关中三千里,将蚩尤的盟友赤狐等妖族赶到了昆仑山。大鸿出身人父鬼母,力大无穷,手持一把无影弓,有力拔三山之能。大鸿有妻赤水氏,出自祁连山,有孕九月,按时间算,也当临盆,若是宿养其血脉之下,应该也能得意庇护。”
    魁隗想了想,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武将之家,名门之后,日后婴童就算有些非凡本事,也不至于被怀疑。
    只不过,自己身份特殊,不能离开悬壶峰,一旦轻易离开,不免会惹得猜疑。但大帝丹元轮转毕竟不是小事,在那边还是应该有个照应……
    岐伯道:“如若炎帝君信得过,就让我反阳去吧。反正我乃一小吏,阳修医术在冥间也少有用途,平日也没人想的起我。我暗中留在赤水部落,可以辅佐帝丹成长。”
    “岐伯精通经脉之法,若是此去阳间,埋没烟尘,实属浪费,魁隗不忍啊。”
    岐伯一笑道:“先前在轩辕身旁时,我已将人族经脉运行之理,谱写成经,留于人间。日后代代相传,必能开启民智,也好让人族出几个修行之人。倒是其他各族的经脉,我也略有涉略,但肯定是来不及记述了……”
    魁隗道:“医道不可不昌,否则千秋万代病羸。我虽然擅长的是诡术祝由之法,对经脉也颇有了解。而那赤水氏方才九月,尚有时间,不如岐伯暂且留下数日,咱们合写百族经脉图谱,记于我悬壶峰沸泉暗洞内,以供后辈诸学,将医道发扬光大。”
    岐伯满心欢喜,正色道:“那将再好不过了。我的岐黄经已经留于人间,若是再能将经脉图谱留在冥间,我也算是死而无怨了。”
    于是岐伯和魁隗,开始了疯狂的临绘。
    他们志趣相投,惺惺相惜,互补短长,很快就将所有的经脉图谱绘写而出。而此时,也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为了赶上十月临盆,两人写完了所有经脉图谱之后,畅饮一场,岐伯就悄然离开冥间,前往了祁连山赤水部。
    而魁隗则三次前往阎罗城为平等王治病,也趁机侦知了赤水女的临盆日期。
    那一日,他再一次来到阎罗城,依照旧法,将大帝丹元投入到了六道人族之中。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岐伯和他有约,一旦婴儿过月,就算是转世成功,以岐伯的医术,任何病患都不会再靠近他。所以,到时候,他必给魁隗来信以报平安。
    可左等右等,皆无音讯。
    二十多天后,魁隗应召再次来到阎罗城九王殿,半路却看见了阴差压着大队火灼阴魂进了殿中。
    魁隗忍不住朝着阎罗的差官之首牛头阴帅打听,为何会有数千火下人间亡魂。
    牛头冷声看天抱怨道:“还不是人家,掌管着升阶惩罚之权。那阳间的赤水部落,足足三千多人,就因为斥责他们的巫官私自进阶,就落下雷火八百道,将整个部落全都火杀了。”
    “哪?赤水部落!”魁隗顿时一晃,但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赶紧站住。
    牛头道:“哼,啥大不了的,就一个人间巫师能进什么阶?打了八百道雷不说,还动用了酆都白甲兵,听说钟馗那厮以翊圣降临人间之名,亲自前往了祁连山,将本幸免于难的百十口也杀死了。说什么不敬天者,皆诛杀无赦。这狗日的,也不知道他是冥官还是天官的奴隶。这上千人,死就死了,轮转还得劳烦我们阎罗城,简直岂有此理。”
    魁隗焦急万分,既担心大帝丹元,更担心岐伯。
    浮皮潦草给九殿平等王看过了病情,他匆匆忙忙赶回了悬壶峰。
    坐立不安,心慌意乱,一咬牙,他决定亲自到阳间一看,无论如何,必须生死见人。
    可等他换了着装,下了悬壶峰,正准备偷潜阴阳河的时候,却意外地碰见岐伯回来了。
    只是,此刻的岐伯经脉大崩,气力濒竭,几乎站不成形,连滚带爬而来。
    “岐伯……”
    “不要和我说话!后边有追兵。”岐伯低声道:“我把丹元藏在了素珠链寒冰洞,你可悄然去取。此番事变,并非天灾,而是那钟馗刻意而为之,此人确实能感知大帝丹元轮转何处,他的背后就是帝俊,你日后定要小心。”
    “你太危险了,先上山,藏匿起了!”
    “绝对不可。”岐伯道:“钟馗已经认出我来,必定对我穷追猛打,追问大帝丹元下落。我今日必有一死,才能让他失去线索,以此来保证丹元不失。炎帝君,希望你能将医道发扬光大,了却我此生志愿。他们来了,你速速隐遁,免得惹上牵连……”
    岐伯说完,匆忙而去。
    魁隗心如刀割,也只能急忙收起悬云梯,藏身山中。
    从接受了大帝交代的任务那一刻起,魁隗就知道,自己余生都将在悲催中度过,他要装孙子,演奴才,做废物,忍辱负重……
    可此刻想到好友这般结局,还是忍不住一个人在山中随着那呼啸的松涛嚎啕大哭。岐伯这是替自己而死了啊……
    松风声一停,他就得停下自己的哭声,因为,再这种时候,可能多哭一声都会让自己卷入风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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