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圣托纳尔帝国提法商会的木材商人,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大的事业,温柔的妻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
    劳伦斯从脖子上取下了一块精致的怀表,轻轻将表盖摁开。
    林顿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自己曾经和劳伦斯以及他的冒险团做任务时,半夜看到对方拿着出神的那块。
    怀表的表盖内侧,是一张圆形的画像,画像上有三个人,看上去应该是一家人。
    正中间的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一脸自信勃发的表情,相貌和满面沧桑的劳伦斯有七八分像。
    他的左手边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右手边则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的少年,看相貌应该是两人的孩子。
    “然而,因为我在一次生意中,不慎触犯到了一位叫做阿普洛的子爵的利益…”
    “为此,我数次向对方致歉,并且相让了在奥伊米亚康行省所得的全部利润,只求息事宁人,当时,阿普洛子爵表示‘大度’地原谅了我,于是我也就放下了心。”
    “可我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说到这里,劳伦斯微微攥紧了拳头,而他接下来的话,让林顿和诺拉都不禁神色一凝。
    “有一天,我如往常一般回家,但刚刚进门,就看到了让我目眦欲裂的一幕...”
    “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一个总是跟随在阿普洛子爵身边的黑衣剑士护卫,正悠闲地正坐在客厅,擦拭着手中一把漆黑的细剑,而优娜和汤米,就一动不动地倒在他的面前,脖子和四肢与身体分离,全身上下...被切出了无数鲜血淋漓的伤口...”
    劳伦斯的声音依然十分平静,但他的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白色的指关节清晰可见。
    “他看着被眼前景象震惊到头脑空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我,微笑着站起身走过来,对我行了个剑士礼,说道:‘感谢您得罪了子爵大人,让我能够久违地享受到切割人体的乐趣。’”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张青黑色的脸上露出的魔鬼般的微笑...”
    “下一秒,他那把黑色的细剑划出无数道细密的乌光,我只觉得身体一凉,上半身的衣衫便完全破碎,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一片片零碎的血肉瞬间化为淡红色的血雾,离开了我的身体...”
    劳伦斯说到这里时,对面那目光已经变得冰冷的少女突然皱了皱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接着,她带着歉意地出声阻止道:“行了...劳伦斯,已经可以了...”
    劳伦斯却恍若未闻,只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继续说道:“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终于让我回过神来,然而....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愤怒地冲向眼前杀害自己妻儿的凶手和他拼命,而是被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我狂叫一声,驱使着不太听话的双腿,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往屋外的院子中逃去...”
    林顿注意到,劳伦斯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正在回忆当天的事情,鲜红的血丝顺着他紧握着拳头的手指缝隙间流出,而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林顿叹了口气,心中升起一种阻止劳伦斯说下去的念头,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而这似乎正合对方的心意,他不紧不慢地追在我的身后,一边说着‘没错,就是这样,逃吧,绝望吧,憎恨着自己的无力,然后去死吧!’,一边在我后背留下一道道伤口,却又并不给我致命一击,似乎在享受着这种猫戏老鼠的乐趣...”
    劳伦斯的叙述十分详细,或许,这些场景曾经无数次在难以入眠的夜晚折磨着他吧。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怀中放着的一枚父亲交给我的卷轴...那是他当年救助过一位魔法师,对方临走前,送给他作为报酬的一枚魔法卷轴。”
    “父亲临终前,将这枚卷轴交给了我,让我随身携带,并且告诉我,这是一枚随机传送卷轴,在危急时刻将它撕开,便能够保住性命...”
    “于是,我一边拼命地跑,一边将卷轴从怀中取出...”
    .......
    “总之,我的运气不错,和肩上的基库一起被随机传送到了与圣托纳尔帝国接壤的罗兰帝国境内,在那里,失去一切的我如同乞丐一般颠沛流离,直到遇到了诺拉大小姐,才幸运地被对方收留,并拜入了艾尔菲德流外门,成为了雷迪代理师父的弟子…”
    “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练好剑术,用自己手中的剑,亲手斩杀阿普洛子爵,和他身边的那个黑衣剑士...!”
    劳伦斯恨声说道,但帮助过对方晋阶的林顿却知道,现实并不会仅仅因为他的决心而改变。
    果然,在剑士之后的叙述中,他因为年龄太大,失去了练习剑术和最佳时机,资质也只是一般,即使是没日没夜玩命地练习艾尔菲德流剑术,并且得到了高阶剑士雷迪的耐心指导,仍然在勉强达到低阶战士的巅峰后,实力便再也没有寸进。
    听到这里,诺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低阶到中阶的门槛是绝大多数战职者需要面对的第一个瓶颈,无数战士卡在这一关长久无法突破,等到年龄渐长,身体和精神开始走下坡路,便彻底失去了突破的机会,即使是被父亲称赞为天赋很高,修行也算得上努力的她,当初也花了很大力气才成功晋升中阶,因此,诺拉之前也认为,以劳伦斯的状况,能够突破中阶的可能性已经不高了。
    那么,他究竟是怎样突破的呢?少女不禁更加好奇。
    而这边,劳伦斯的叙述还在继续。
    之后,因为被认识的人发现了踪迹,又不愿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劳伦斯不顾雷迪师傅的劝说和挽留,默默离开艾尔菲德领,再次过上了躲躲藏藏的生活,直到一年多以后才敢再次露面,成为了格林城中一名扔到人堆里都找不着的冒险者,并在不久后遇到塞拉和欧文,组建了银翼冒险团…
    林顿微微点头,之后的事情他就基本清楚了,银翼冒险团在酒馆中遇到前往格林城进行实践课程的自己、杰弗瑞以及阿纳斯三人,并且在自己的帮助下斩杀毒眼巨蜥,成功获得了血魄药剂,进阶了四阶剑士。
    “血魄药剂...吗?”
    诺拉隐约记得自己认识的一些外门弟子曾经提过这种药剂,但身为具有优秀传承,被身为剑圣的父亲亲自教导,又有可以不计代价消耗的最佳资源的她,其实对于这种“平民战职者的无奈选择”并不是很清楚。
    接下来,劳伦斯又将自己在阿普洛子爵领成功复仇,杀死了逃难中的阿普洛子爵和那位黑衣剑士的事情,以及身受重伤,在科涅瓦城的贫民窟中被林顿再次拯救,终于决定追随对方的事情简单地对诺拉叙述了一遍。
    ........
    “....所以,如果不是科瑞恩大人的话,我早已经成为了蜥蜴的粪便,即使没有死,甚至成功拿到了血魄药剂,以我的体质和潜力,若没有大人的帮助,喝下去也同样必死无疑,根本不可能晋升中阶。”
    “更何况,在我向阿普洛子爵复仇成功后,也身受重伤,濒死之际,又被科瑞恩大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劳伦斯认真地看着对面的少女:“这样的恩德,我这种一无所有的穷剑士,除了一生追随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报答的办法了。”
    “原来如此...”
    听完劳伦斯的讲述,少女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如果我是你,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诺拉没有想到,几年前自己从街上捡回来的这个沧桑的流浪汉,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
    她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何在雷格拉姆如此疯狂自虐般地练习剑术,也无法苛责劳伦斯丢下冒险团的伙伴独自去复仇,毕竟,不处在对方的立场上,很难体会到一夜间便家破人亡,至亲被人虐杀,由天堂坠入地狱般的痛楚——虽然即使想想,都感觉到有些毛骨悚然。
    林顿看着简单地诉说完自己过去的劳伦斯,剑士的神色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放开了死死攥紧的拳头。
    林顿的心中不由感觉到有些对不起对方——确实,他的本意,只是想要确认劳伦斯到底惹到了什么人,以及具体的报仇过程是否干净利落,有没有留下可能被人追查的痕迹。
    然而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背负着如此惨烈的仇恨。
    似乎是注意到了林顿脸上的歉意,劳伦斯道:“大人,您不必自责,这些事情,已经憋在我心中很久,今天一口气向您和大小姐倾吐出来,我心中反倒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他的脸上,似乎比起之前,确实多了一丝释然。
    这时,一旁默不作声的诺拉突然抬起头,向劳伦斯问道:“那位黑衣的剑士,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闻言,劳伦斯皱起眉头道:“我曾经私下调查过那人的资料,但只知道他叫尼基塔,是阿普洛雇佣的一位五阶剑士护卫,为阿普洛干了不少脏活,剑法路数十分阴沉诡谲,而且有一柄附有诡异力量的黑刃魔法细剑,被那把剑造成的伤口难以愈合...”
    诺拉点了点头,:“听你刚才的描述,我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你能给我详细地说一下和他交手时的经过么?”
    看着少女有些严肃的神色,劳伦斯沉吟了片刻,才道:“我在偷袭对方之前,曾经在暗处观察了他与来袭的兽人残兵的战斗,他的斗气外放时呈现黑色,有种冰冷和死亡的味道...初次之外,他还使用了一种威力极大的招式...”
    劳伦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看到的尼基塔施放出的那种如同龙卷风般的黑色气旋的剑技详细地描述了出来。
    “死亡风暴么...那就应该没错了。”
    少女放下咖啡杯:“你杀掉的那个剑士,可能是一位剑圣的亲传弟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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