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只觉着一股嗦“螺蛳粉”的爽臭之气,荡漾在唇齿之间。那干树叶并未像他想象中那般难以下咽,反而在触碰唾液的瞬间化为一股清流,顺着食道而下。
    待那干树叶全变为“清流”淌入胃中,顾醒浑身烧灼感便舒缓了几分。那被狂暴之气游走刺激,导致绯红地身体也开始逐渐恢复原状。
    接下来地事情,让顾醒彻底感受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屈辱。那老猴一副气定神闲老成持重地表情,抬手遥指了几只树猴,望向顾醒邪魅一笑。
    顾醒暗道不好,便要运足内劲想要起身开溜。哪知这片干树叶仅仅只能中和那白蟒血的暴烈药性,对恢复体力并无半分好处。
    半已是微微抬起的头颅,又重重跌了回去。顾醒此时满面汗珠,犹如眼前有一位一丝不挂地绝世佳人,在搔首弄姿一般。
    那群被点中的树猴仿佛接到神圣的指令一般,似那出征地战士,双掌站立,昂首挺胸,向那老猴点了点头。才毅然决然地向着顾醒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顾醒心中百感交集,一面是那老谋深算地树猴王,一面是那一众如赴刑场地青壮树猴,在两相夹持下,顾醒只能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闭眼后的半刻功夫,无数只毛茸茸地小手便开始在顾醒身上摸索了起来,不消片刻功夫,衣衫尽褪。若不是因为动弹不得,顾醒早已暴起杀猴了。
    那一众树猴将一丝不挂地顾醒高高抬起,那老猴目送着这奇怪地一众队伍,往断崖下行去。而其余树猴则跟在老猴身后,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跟在队伍最后地树猴,则将那已是皮包骨头地白蟒拖拽着,也一并往断崖下奔去。
    那抬着顾醒地树猴快步奔至溪水边,便站立不动,似在等待老猴下一步指示。若不是此间无人,顾醒定然羞愧而死。不曾想自己懂事以来,第一次春光乍泄居然给了这群树猴,若是被说书人知晓,岂不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那老猴及其余树猴悉数来到溪水边,随即一声奇怪长啸,一众树猴在老猴带领下,纷纷“对天而歌”。姑且算是“歌声”吧,因为实在太过于难听,却极富旋律,此时顾醒无力抬起胳膊堵住耳朵,只能在心中咒骂。
    待一曲唱罢,老猴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顾醒身侧。意想不到地事情发生,老猴在顾醒身上啐了口唾沫,随后一众树猴纷纷效仿。
    顾醒被这恶心的一幕激地差点晕死过去,待这度日如年地“仪式”完成,老猴重重合掌一拍,那抬着顾醒地一众树猴便向抛豚犬一般将顾醒给扔进了眼前地小溪里。
    一股清流自外而内迅速将顾醒掩埋,那烧灼有些滚烫地皮肤在溪水的冲刷中“滋啦”一声,升腾阵阵白雾。顾醒渐渐感觉手指恢复了些自觉,能够控制展握。
    然后是手臂,可以缓慢抬起再放下。再是双腿,也可以弯曲伸直。就在顾醒想起身的瞬间,扭头看见一众树猴齐刷刷地望着半躺在溪水中地自己,目不转睛。
    尤其是那为首地老猴,眼睛睁地老大,一副色眯眯地模样,让顾醒本来已渐渐平复地内心又开始狂躁起来。就再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那老猴许是看地有些疲乏,便跌坐在草坡下,将头缓缓地低了下去。
    在其身后的一只树猴,不知从何处将那一身从顾醒身上褪下的衣衫丢了过去。顾醒见状立即起身往那堆衣物冲去。虽是刚恢复知觉,跑的有些跌跌撞撞,但还是不顾一切地抓到了衣衫。
    穿上衣衫后,顾醒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身体中那团“烧灼”依旧还在,只是不再是那般无法忍受,反而有渐渐控制的迹象。
    而那缓缓垂下头地老猴,目光微闭,不知是大战之后地疲乏,还是刚才被白蟒伤了要害,一时颓然。
    也不知是哪只树猴突然带着哭腔地长啸了一声,又围着老猴来回转圈,仿佛是遇到了什么不解之事,不辨之理,不惑之哀。
    待那只树猴始,两只、三只,慢慢地一众树猴皆是围着老猴开始转圈,并伴随着近乎癫狂地哀啸。本欲一雪耻辱的顾醒,在看到这一幕地时候,似有所感应,缓步向老猴走去。
    那群围着老猴转圈地树猴,竟是自觉让出了一条道,待顾醒走到老猴身边,又自动合拢,继续转圈哀啸。本是寂静地山谷,在一众树猴的哀啸声中似敲响了偌大的洪钟,一浪接着一浪,反复撞击着这片山谷地每一寸土地。
    顾醒缓步走到老猴身边,抬起手想抚摸老猴有些花白地毛发,却迟迟无法放下。那隐约中能听见一丝气息地老猴,此时正拼命地捂住胸口,想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刚才发生的一切早已被顾醒抛到九霄云外,此时此刻,顾醒满眼含泪,望着老猴略显苍老地面容,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就算说了什么,也听不懂吧。
    那一众树猴依旧转着圈,只是哀啸地声音渐渐开始有些沙哑,亦如人悲伤过度后,声嘶力竭的嘶吼。此时天地间,仿佛也感受到这股莫名地悲伤,开始落下点点晶莹。
    滴滴答答,打在一众树猴和顾醒脸庞和心上。
    时间在这一刻有些停滞,不知是错觉还是短暂地与世隔绝,老猴缓缓放下捂住胸口的手,艰难地抬起,搭在顾醒尚有些微热地手臂上。
    虽说无法言语,咿咿呀呀不知所云,但顾醒分明能听到,这是一位垂暮老者最后地嘱托。本是萍水相逢,奈何一战相识,只是如今,便要魂兮归去。
    或许是放不下这帮猴子猴孙,老猴目光已是有些浑浊,仍旧在艰难环顾。顺着老猴地目光,顾醒会意将那只在断崖上狠咬自己地树猴给拽了过来。
    分明还没搞清楚状况地树猴,依旧在不住哀啸,只是那双毛茸茸地小手,颤抖不停。老猴不知从何处聚来的力气,一把抓住那树猴的毛发,将它拽到面前,在耳边咿咿呀呀。顾醒便在一旁听着,听着一位长者对后继者最后的嘱托。那树猴不住地点头,嘴中依旧咿咿呀呀,顾醒不知两猴在说些什么,但从那树猴不时偷瞄自己的目光中,能感觉到最纯粹地善意。
    动物就是如此,你善待它一时,它便善待你一世。记忆中,前世顾醒小时候,曾养过一只名叫“赔钱货”的小狗,只是因为父母倦了,便送与他处。
    多年之后,当顾醒长大成人,在那山上农舍再遇见“赔钱货”时,依旧如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般亲昵。许是从未忘记他吧,纵然身上的味道会变,样貌会变,连习惯也会随着时间改变。
    但在“赔钱货”心里,顾醒从未改变,依旧是当年宠爱呵护它的少年。
    望着那树猴眼中的一汪清澈,顾醒又一次泪目。生逢乱世,本不该如此感情用事,可一幕幕一场场,还是这般柔软心肠。
    恍惚间,那老猴又将毛茸茸地小手搭在了顾醒手臂上,并艰难地试图握住顾醒的手。顾醒连忙靠前将老猴抱住,并紧紧握住那已经快失去生气地小手。
    老猴面容有些悸动,抽搐着勉强挤出类人地笑意,顾醒本是想笑,可却莫名流泪。老猴指着年轻树猴一通咿咿呀呀,顾醒虽是不明所以,但却知晓这分明就是托孤照料。
    不过时一场生死之战,便能如此。看来动物的感情比人来的要简单许多。
    老猴终究还是没能停住,随着身体猛地一阵痉挛,那双本就颤颤巍巍地小手骤然垂下。仿佛天地间似有感应,本是阴霾地天空骤然有一束阳光穿过,照在山谷中地草坡上。
    那群哀啸到声嘶力竭地树猴,此时已是精疲力尽,纷纷跌倒在草坡上。而那蹲在老猴面前的树猴,突然起身朝着上空挥舞起双手,似在道别。
    顾醒缓缓抱起老猴地尸体,向那断崖之上走去。一众本是精疲力尽地树猴,在那年轻树猴地带领下,互相搀扶着跟了上来。
    来到断崖上时,阳光正好。没有了茂密枝叶地遮挡,此处显得格外空寂。偶有几阵微风吹过,吹走了顾醒眼角地泪,也轻摇着那断崖下的草,在溪水上点缀下寸寸涟漪。
    顾醒抽出短剑,开始在断崖上挖掘起来。这处断崖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坚硬,土质疏松,不出半个时辰,便抛出了一个五尺见方的土坑。
    顾醒将老猴地尸体缓缓放了进去,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姑姑,想起了袁嵩,想起了那曾经迎来又没留住的人。他不知这双手还将救起多少人,又将送多少人离开……
    顾醒已不忍再看,只能扭过头去。那群树猴虽不知这坑作何用处,但还是将那刨出的土又推了回去。也许是本能吧,当顾醒再转身看来,那一处已被填平。
    只是不知是哪只树猴,从草坡上摘下了几朵淡黄小花,放在那有些隆起地土堆上。一众树猴皆是望着那土堆,一声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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