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数人虽是藏身暗处,却早已落入在霞雀道蛰伏暗探眼中,当他们踏足霞雀道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注定。洛阳繁华,风光无限好,自然不仅仅是因为那八景山水楼台,当然还有那千娇百媚。
    白琊自别孤啸山庄,已有十五载有余,自是对都城一切事物了如执掌。来此一醉方休的文人墨客、江湖豪杰数不胜数。还有官拜庙堂,低入市井,皆对此地流连忘返。
    久而久之,霞雀道变成了这洛阳又一处“奇景”,只是此处“山峦起伏”,粉黛含香,还有那盈盈可握随着衣袖飘舞,顷刻间便能迷人心智,让人流连忘返。
    而那些日日笙歌不见晨光的年轻人,不乏有来时志得意满,离时扶墙躬身,而那本是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此时也不知被那一双粉藕羊脂给摸了个干净。
    但这霞雀道的主人,却很少示人,几乎无人得见真容。只知此人素着白衣,生人勿进。常年蛰居于霞雀道正街最勾人魂魄的那幢三层楼中,似在等一个人。
    而这楼中莺莺燕燕,对此事讳莫如深,若有酒客浪徒提起,也是抬手忙掩,或是捧酒相灌,决口不提。据说多年前有个妮子初来乍到,不守规矩,就那么提了一嘴。第二天便沉尸南湖,香消玉殒。
    自此,这便成为了霞雀道的禁忌,任谁胆大包天,也不敢触阎王爷的霉头。更何况春宵苦短,酒味悠长,谁没事去嚼这些舌根呢?
    这霞雀道名处的好,着实让人迷醉,可这暗处也干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这一楼二户三门四街五行,便是“长”在这霞雀道上的一根根藤蔓,等待有人送上门来,便将其绞杀。
    而这自以为隐藏极深的暗探,便已被“藤蔓”盯上,只待时机。老倌家蹲在那酒肆外,而不隐匿身形,一来时方便观察行事,二来就是对着霞雀道忌惮非常。
    此时已是将周遭扫了一个遍的老倌家,摸出了一把不知从何处顺来的薄荷叶子,放在嘴里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那已坐许久的两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
    说起来只有一人吃相难看,高潜展此时正拈着筷子,夹起一片酱牛肉,放在嘴里慢条斯理地吃着,而她旁边的顾醒,仿佛八辈子没吃过饱饭一样,直接夹起四五片牛肉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就往肚里咽。
    慌忙之下不觉被噎住,使劲锤了锤胸口,抓取一坛子“醉红尘”便往嘴里灌,好不容易咽下去,刚想喘口气,便瞧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窗边往里张望。
    顾醒连忙按下高潜展的脑袋,小声嘀咕道:“行家踩尾了。”这本是行走江湖的黑话,若是被人盯上,便如野猫被人踩了尾巴,在溜之大吉前,势必要反身咬上一把,方才心安。
    而那高潜展从小生长在高墙之内,除了与顾醒见那次故弄玄虚将这“土包子”给唬的一愣一愣,便再也没啥壮举,更别说听到这江湖黑话了。
    顾醒瞧见那一脸求知若渴的大眼睛,连忙解释道:“我们被盯上了,不是刚才追的那位,另有他人。”高潜展本就未经江湖事,这一出来就闹出这等“幺蛾子”在,自是喜不自胜,那脸上的表情分明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顾醒瞧见只能叫苦不迭,心中暗道,“数月前在高潜展家的溶洞,她明明怕的要死。为何才过了短短数月,就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难道说自己那几针,把她脑子扎坏了?若真是如此,就罪过大了。”
    高潜展瞧着顾醒那已是皱到一起的眉毛,抬手轻抚,宽慰道:“有你在,我便安心。”顾醒闻言脸上笑意渐浓,心中更是哀嚎不已,“我的大小姐,姑奶奶,这哪里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要命啊。”
    但两人才将那层窗户纸捅破,若是此时丢了面,那岂不是往后都难以相处。想到自己临阵脱逃时高潜展那冷漠到绝望的表情,顾醒便倒吸了口凉气。
    思来想去,只能强装镇定。此时酒肆中间渐渐多了起来,刚才那一众人此时不知为何开始陆续走出酒肆,而从外入内的人,个个五大三粗,臂宽腰圆,一看就是横练外力的武夫。
    这来人三五个,却是将场中数十人惊吓而走,可见这几人恶名在外,不似寻常人。而那酒肆小二却是不以为然,那掌柜更是连正眼都没瞧上一眼,自顾自的打着算盘,盘算着开店到现在的营生。
    那几人瞧着大伙反应“热烈”,不觉心中有了底气,突然一声嚎叫,把顾醒刚夹起的那片酱牛肉给吓得掉在了地上。高潜展瞧着顾醒出糗,不觉捂嘴轻笑起来。
    此时酒肆中仅剩这么两三桌客人,刚才那些闻见不对便逃走的人此时已不见了踪影。而这两三桌客人却是纹丝不动,而那数人中嚎叫的汉子本想立威壮胆,谁曾想被一个白面小哥给嘲笑了。
    这还了得,立马凶神恶煞地朝顾醒扑了过来。可还没有走过眼前那桌,便被人伸脚给绊了下,摔在地上四仰八叉,活像个王八。
    而跟在他身后几人,本欲发笑,但瞧见带头的怒目圆睁已是气急,连忙上前将他拉起,并将那使绊子的人围了起来。那人头戴毡帽,在这天气渐热的端阳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桌上只有半坛子酒,倒起来时叮当作响,看时已是自斟自饮多时。只是不曾瞧见酱牛肉,只有用缺了一角的白磁碟子装着半碟花生米,瞧着便是一股子穷酸气。
    那几人如这酒肆便是为了寻顾醒和高潜展两人,至于目的不得而知。只是初来乍到,难免要找个软柿子捏捏,不料有自己送上门来,不要白不要。
    这几人将这坐在椅凳上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人从容喝着杯中酒,对这面目可憎的几人却是不予理睬。那带头汉子觉着被驳了面子,抬眼瞧了高潜展一眼,吓得高潜展连忙低下头去。不远处得了势,便想到近处耍耍威风,便是猛拍那桌案,将那半碟花生米给震飞起来,散落在桌案和地上。本已到唇边的酒杯,被那人缓缓放回桌面,那人推下毡帽露出满头花白头发,鬓角那一抹仅存黑,也即将被霜雪染白。
    他眼角微咪,折出几道褶子,额前早已爬满沟壑,只是那双眼睛却有藏不住的寒光溢出,将那一圈人吓得连退数步。要怎样的眼神,就能将这五大三粗的莽汉吓成这样。
    当那人推下毡帽,本是无心过问的酒肆小二和掌柜也放下手中漫不经心的活计,开始打量起这人来。要知道,这两人在此间开店数十年,若是没点能耐,恐怕早就被人给端了。
    能在这霞雀道稳稳扎根,只有他的道理。只是如今能让他俩侧目之人,已是不多。而眼前之人,便是其中一个。若说此人长得如何英俊潇洒,器宇轩昂,到也不是。
    他邻桌那白面粉哥儿,可比他好看千倍万倍。只是他眼声中流露出的那抹寒意,却是遮掩不住的。那掩饰不住的杀意,正在这间酒肆中蔓延开来。
    那酒肆小二开始往后退,他本是不想退,却是不得不退。那是一种置身于冰天雪中的感觉,宛如三九漫天大雪,却赤裸上身孤身一人行走,那般绝望。
    而酒肆掌柜毕竟见过世面,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对这种事情虽说也是心有余悸,却是见怪不怪。待酒肆小二来到近前,一把将他拽到了桌台后。那小二被掌柜一拽,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下,才缓过神来,快步跑到掌柜身边。
    而那满头“霜雪”的老者,抬手握住了筷筒,似牵起了心爱女子的手,那般温柔。而那带头汉子瞧见这老头这般做派,不觉气上心头,又是重重拍下。
    可这次便是那掌柜也是始料未及,而这一切被顾醒和高潜展瞧了个真切。那老者在那大汉拍下的瞬间起身抓取五双竹筷,对准这几人的眉心便如刀切豆腐般地刺了进去。
    待那飞起的花生米落地,那一众汉子也纷纷到底,双目圆睁,似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可他们永远无法知晓,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死在那老者手上,还偏偏是那再平常不过的筷子。
    掌柜使劲压着酒肆小二,捂住嘴巴不敢出声。而顾醒则已挡在高潜展身前,等待那老者的赶尽杀绝。可那老者杀完人后,却并未有继续动手的心思,端起刚才未饮尽的杯中酒,举杯柔声道:“少年郎,同饮一杯如何?”
    顾醒绷紧的神经开始颤抖,他本不愿与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对饮,可若是不顺着此人心意,那下一刻两人或会死于他手。虽是极其不情愿,但还是颤抖着手拿起那桌案上的酒杯,又伸手去拿那本就没喝多少的酒坛子。
    许是太过紧张,这一伸手险些将那酒坛子碰倒,惹得那老者哈哈大笑,“少年郎,不必紧张。老夫赏罚分明,善恶有道,不会对你们下杀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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