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冥尊还将手中茶盏慢慢放下,正要再续上一杯的时候,陈浮生终于开口问道:“不知冥尊有何事,需要在下答疑解惑?”
    冥尊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而是专心致志地往茶盏里又倒了一杯甘甜可口的茶水后,才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不知这茶可有名字?能否告知一二。”
    摇扇女子闻言,正欲答话,不曾想刚才到现在就一言不发的易南星突然开口道:“冥尊也是品茗的行家?”
    “行家算不上,只是自小便对茶韵之道颇为喜欢,加之曾经家乡盛产茶叶,便落下了这么个刨根问底的‘坏毛病’。一遇上喜欢却不知名的茶,就想一问究竟。”如是说着,冥尊又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上上面荡起的茶叶,细细抿了一口。
    “可有些茶虽好喝,却不能知晓出处,不知冥尊能否体量?”易南星端着茶盏并未浅饮,而是仰头灌下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此,那在下就不必久留了。”冥尊说完就要起身,摇扇女子心中顿觉松了一口气,就要先行一步去打开房门。可未曾想,那端坐于床榻之上的陈浮生突然笑着说道:“吃茶名唤‘碧潭幽雪’,与蜀中峨眉仙山之上盛产之物如出一辙,只是天各一方各有各的妙处,各有各的悲伤……”
    冥尊闻言又坐了回去,端起刚刚放下的茶盏又细细抿了一口,“确实有些不一样,那陈先生可知,此处与外界有何不同?还望告知。”
    摇扇女子此时才听明白,这几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为了掐头去尾的问出这么个问题,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这三人话中有话,你来我往说了这么多,不外乎就是这么几句,“我不想说,怎么地?”“说也的说,不说也的说。”“那行吧,既然坚持我也就说了。”如此云云……
    摇扇女子此时脑中一团乱麻,干脆走到一旁做了下来,也不再理会这三个大老爷们,语焉不详。
    陈浮生眯起眼睛望了望摇扇女子,轻轻摇头笑了笑,这才转过来对着冥尊说道:“那想必冥尊已然知晓,此间时间流转相对于外界,异常缓慢了。”
    “这个自然明白,若是算起来,此时也已亥时,怎么还在酉时徘徊不前?”冥尊闻言点头,随即说道。
    “那么,以这时间为节点,此时我们本应处于亥时,而非酉时,但我们却依旧觉着我们在酉时,这就是奇怪之一。如此,此间的人和事,也将依循这个空间的规则行进,那么他们已然习惯了这个时间规律,所以他们的作息与我们并不相同,这是奇怪之二。而第三点,最为神奇,这里的人,似乎并未觉察到这一切,或许说他们只是身体的一部分在这里,一种精神倒影,而实体还在外界之中。如此三点,冥尊可能明白?”陈浮生娓娓道来,听的摇扇女子和易南星连连点头。
    冥尊沉吟半晌后,又接着问道:“若是如此,老黄头可是已融入其中,还是依旧独立在外?”
    “你问到了问题的根源和本质,但此时并未找到他本人,无法获知答案。但目前我能肯定的是,我们在这里多停留一个时间距离,我们就会被同化一分。若是再继续下去,无论我们如何坚信,最终会被同化为这种投影,彻底迷失。”陈浮生如是说着,也观察着冥尊的反应。
    冥尊沉吟半晌后才开口继续问道:“可有破局之法?”
    “既然来此,自然是为了破局,但此时却并未寻到老黄头,一切只能等找到他再说。他才是此次破局的关键。”陈浮生意有所指,却并不继续深谈,而是有所保留。
    “如此,我等先去将老黄头寻回,再听陈先生的‘下文’。”冥尊起身抱拳行礼,就径直往大门走去,不再有任何逗留之意。
    陈浮生抱拳还礼,也不再说话,而是示意易南星一同前往。摇扇女子见陈浮生如此做,有些不悦,正要开口,不曾想易南星却抢先一步说道:“小涵还需照顾好家主。”说完便跟了上去。
    摇扇女子显然有些错愕,不禁望向那消失在门边的背影,又转头望向黑纱蒙面的陈浮生,呢喃自语,“他叫我小涵,叫我小涵。”言语中的喜悦已是按奈不住。
    摇扇女子彼时退出江湖,自然是被陈浮生阿耶所吸引,可未曾想入了落日峰后,反倒对易南星产生了好感,如此多年,两人的关系却未曾进过一步,也让她抱憾至今。
    如今落日峰家道中落,不得已外出求医,反倒一路上熟络了不少,也没了在落日峰的那些生分。在摇扇女子看来,易南星是顾及世俗的眼光,还不敢与她成就百年之好,若是只因当初的那一句戏言就一直如此抗拒,实在也太过迂腐了些。
    而这魔道女子,早已对易南星芳心暗许,可偏偏这易大叔木鱼脑袋,对她爱答不理。这才有了这么一句后,女子顿觉心花怒放,恍然若失。
    那黑纱之下的陈浮生此时已轻笑出声,“涵姨,坐下喝茶。边喝边聊。”
    摇扇女子也觉着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撩了撩头发,又恢复那生人勿进的模样,一屁股做到了椅凳上,不自觉地端起易南星的茶盏,就要饮上一口。陈浮生瞧着摇扇女子的一举一动,也不出言相告,等到她喝完后,才扯了扯嘴角,笑着说道:“涵姨,再来一杯?”
    摇扇女子这才恍然,顿时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哪里还有当年的杀伐果断和如今的泼辣无情。
    看来这女子,无论到了什么年纪,若是遇上心尖上的人,都会像那豆蔻年华时一样,不知所措,惴惴难安,患得患失。陈浮生此时心中打定主意,以后绝不为情所困,以免如涵姨一般,一句话出口,便不知东南西北……
    …………
    冥尊和易南星一前一后走出了客栈,此时大街上依旧人潮涌动,这些百姓仿佛不知疲惫,没有一点归家之意。冥尊朝着前方望了望,随即转头对易南星说道:“如此,劳烦易兄,一道查一查这里的坊市了。”
    易南星难得和颜悦色,“冥尊言重了,在下早闻阁下大名,一直无缘得见。此时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有大家风范。如此果断,值得一交。”
    冥尊抱拳行礼,朗声说道:“如此,就不再耽搁,有什么话,等找到老黄头再说。若是易兄先行寻见,便将老黄头带回客栈,我们以一个时辰为限,过时则返,如何?”
    “如此甚好。”易南星抱拳说道。随即就向着一侧的坊市奔了过去。冥尊也不在逗留,也朝着另一侧的坊市奔去。
    此时客栈中的孤啸山庄几人,正围坐在上房矮桌旁,满脸愁容。罗休不时抓起酒葫芦往喉咙里灌上一口,想到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墨野虽有愁容,却不似罗休那般偏激,反倒有些释然,只是拿着酒杯的手,始终放不下。而白琊望着昔日的爱侣,显然有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本想将心中一切都倾诉给墨野,但此时此刻,却并非儿女情长的时候。
    罗休似有些按奈不住,重重一拍桌子朗声道:“我等就在此干等,什么都不做?”
    “那你想干什么,冥尊走时交代,切莫大意。此间客栈有古怪,让我们注意这条走道中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陈浮生他们几人。”墨野淡然说道,似乎心中疑惑解开了几分。
    “你说的轻巧,冥尊现在还未回来,会不会……”罗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语中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
    “不会,定然是达成了某种约定,或是去寻找老黄头去了。若是无事,我先去看看顾醒,不知他是否还扛得住。”这次说话的是白琊,她话语中似乎对冥尊颇有信心。同时觉着罗休不识时务,便准备先行离去。
    墨野闻言起身,走到白琊身侧在她耳边轻声说两人几句,白琊轻轻“嗯”了一声后,便推门而去。
    罗休又坐了回去,显得有些急躁。墨野则终于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轻声说道:“稍安勿躁,事情不久后必有转机。我想那陈浮生等人,也会是穷凶极恶之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为何要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罗休似乎有些泄气,一直在灌着酒。
    “莫非,你担心顾醒安危?这你可以放心,我等在此,定可保他无事。”墨野没有继续饮酒,而是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外,瞧着长街上的熙攘,视若无意地说道。
    “我是觉着,陈浮生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肯定有阴谋。”罗休终于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墨野并未转身,而是轻笑着说道:“杞人忧天。”
    罗休将他彼时击杀来犯者的事情又讲了一遍,然后加重语气说道:“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对此间的一切了如指掌,别跟我说他料事如神。”
    “或许,这世间就有这么一种人,智极近妖。而你,显然不是。”墨野语气轻松,似乎有意调侃罗休。
    罗休彻底无语,但心中却燃起了一股试探的冲动。也未等墨野阻止,便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待罗休走出门,白琊已从顾醒出走了回来,望着墨野说道:“一切安好,二丫头也睡了。刚才罗休急匆匆地,所谓何事?”
    “无事,不出半个时辰,自然会被骂的灰头土脸的回来。”墨野转身淡然一笑,白琊心中顿时荡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世间的久别,原来都是为了再一次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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