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生依旧未动,牌匾上的两两相悖的“太平”和“客栈”,似乎昭示着此间主人的过往来未来。过往的“太平”,已经在战火硝烟中支离破碎。而期许的未来,却如客栈般故步自封,显得格外可笑。
    顾醒走到陈浮生身侧,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反复瞧着这牌匾,却并未瞧出任何端倪。他不是陈浮生,对这片土地的过往只停留在字里行间,而陈浮生,却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了这难以言说的锥心之痛。
    门外的随行轻咳了几声,似在提醒,亦有些不悦。但还是极力保持着应有的克制和涵养,双手拢于袖中,眯起的眼睛上,挂着不那么真实的媚笑。老黄头回敬了一个眼神,一把揽过顾醒,轻声说道:“一门之隔,你可得想清楚了。”
    顾醒闻言顿觉莫名其妙,“不过就是住个客栈,搞着这般神神秘秘的作甚?”
    老黄头笑笑不说话,抬头时却迎上了陈浮生的目光。陈浮生眼神中多了几分决绝,似乎不管这道门槛后是何龙潭虎穴,都要闯上一闯。涵姨和易南星却没有半点停步的意思,率先一步跨入大门,分列左右,一副“投石探路”的姿态,拿捏的格外到位。
    老黄头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也跨入门去,快步走到那名随行身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顾醒远远瞧见,那随行面上笑意更浓。陈浮生走到顾醒身侧,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然后悄声说道:“快看。”
    顺着陈浮生所指,顾醒看见老黄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锭银钱,嘴上依旧谈笑风生,手上动作却格外小心翼翼。那名随行极其自然的接了过去,揣入袖中,又跟老黄头寒暄了几步,这才转身走向大堂正门下的台阶处,躬身含礼,抬手作揖。
    陈浮生一拍顾醒的肩膀,“走吧,别人可是给足了面子,在继续耽搁下去,实在有些不知礼数了。”
    顾醒正想辩驳几句,还在回头就被陈浮生一推,踉踉跄跄地走入门去。而分列两侧的涵姨和易南星,却是恍若不见,各自从袖中掏出一张面具,附于面上。涵姨带着一张悲悯相,而易南星则带着一张欢喜相,让顾醒瞧的一头雾水。
    陈浮生此时已驻足顾醒身侧,单手附后,一手抬于胸前,理了理衣衫和斗笠,朗声道:“落日峰家主陈浮生,携家臣、路朋特来拜门,请太平客栈主人赐见。”
    这一席话说的中气十足,不卑不亢,用言简意赅的话语给足了对方面子,也没有拉下自己的身份。
    驻足在阶梯下的随行,闻声而动,扭头朝着大堂正门也来了一嗓子,“落日峰家主陈浮生,请赐见。”这句却更加精炼省事,但总觉着将来访贵客的身份拉低了许多,似乎有意凸显自身的地位尊崇。
    老黄头此时正要抬脚踏上阶梯,却不料这陈浮生来了这么一出。索性收回了脚,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还不忘朝着陈浮生远远挤兑了两句。只是这般小孩心性,身侧随行和陈浮生自然没有任何表示,顾醒也觉得有些尴尬,也将头望向了别去。
    短暂的沉默后,大堂中传来一句悦耳动听的女子嗓音,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
    “掌灯!”那名女子并未回应随行和陈浮生的话语,而是道出了这么一句,让顾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着这一声令下,本是灯火通明的大堂中,人影窜动。陈浮生抬眼望去,其上漆黑一片之处,在这片刻间由两侧开始骤然亮起点点烛火。
    烛火包裹在惨白的灯笼中,灯笼之上才用正楷写着“太平”二字,更加让人觉着瘆得慌。老黄头抬头望了望,总觉有些无趣,便要抽出腰杆扒拉两口。怎料那嗓音悦耳的女子突然嗔怪道:“主人不喜这刺鼻味道,贵客还请自重。”
    老黄头此时已将烟杆抽出了一半,闻言愣了愣,索性一把抽了出来,“怎地,还不许人抽旱烟了不是?”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就要从怀中掏出烟叶,装进烟杆口中。
    身侧随行却是纹丝未动,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可最后走进客栈大门的二丫头,闻声气得直跺脚,叉着腰指着老黄头,“黄爷爷,你说你,多少注意点啊。”
    二丫头似乎觉着自己这样有些不妥,眼角偷偷瞟着陈浮生。陈浮生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未动。
    正在这两相尴尬的情况下,已亮点惨白灯笼的二层楼上,传来一声轻笑。只是这笑声却不如刚才女子嗓音好听,有些尖锐和渗人。可在这女人讪笑出声后,老黄头身侧的随行却突然浑身颤抖,宛如被人钉在了当场,挣脱不得。
    笑声在片刻后戛然而止,随即传来那人的话语,“这位老先生,当真忍不得?”话语中似有商量的语气,却又是那般斩钉截铁。老黄头随手将烟杆在指尖转了个花样,那随行的目光便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烟杆,一刻都不曾离开。
    老黄头似乎过足了“戏瘾”,看似烟杆要落回嘴边,却偏偏又插回了腰间。然后仰头笑道:“也不是忍不得,我可是给足你面子了。”
    老黄头身侧的随行此时已入惊弓之鸟,闻声立马扯住他衣衫,示意他少说两句。而刚才言“掌灯”的女子,此时却开口笑道:“哟?我们太平客栈,何时需要别人给面子?”这笑声和话语越发冰冷,透着一缕刺骨的寒霜。
    那名随行闻言随即松手,往旁挪了两步,不再望向老黄头,似乎要与之划清界限。只听一声脆响,刚才收下的银钱,也被那人巧妙地抛在老黄头脚下,将还未捂热的关系,撇了个干干净净。
    陈浮生却在此时出言圆场,“我等已立于夜风中良久,您可愿意请一杯温茶?”
    那名嗓音悦耳的女子还欲开口,却被声调渗人的女子出言打断,“来者是客,是我太平客栈怠慢了。请诸位移步大堂。陈公子和那位小兄弟,上楼一叙。”
    话语掷地有声,似乎已给了足够的台阶,若是再行拒绝,反倒显得矫情了。陈浮生自然顺水推舟,抱拳拜礼后,抬手一挥,快步向着灯火通明的大堂走去。顾醒转身朝着二丫头一招手,朝着涵姨和易南星一抱拳,也快步跟了上去。
    老黄头身侧的随行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三步并作一步的跑向那锭银钱。却不料老黄头早早料到,弯腰将其拾起,揣入袖中,也跟了上去。那随行吃瘪,露出怨毒神色,老黄头却“恰好”在此时转身,满脸堆笑道:“有劳。”
    那随行立即换了一副面孔,抬手相邀,“各位贵客,里边请。”也不再理会老黄头,快步走到陈浮生和顾醒身边,笑的眼角都快滴出蜜来
    老黄头瞧见这一幕,便朝着那人啐了口唾沫,阴阳怪气的说道:“你瞧瞧,啧啧。这世道,真是狗眼看人低啊。”此时涵姨等人来跟了上来,还未等他们开口,一枚小箭“嗖”的一声射到了老黄头脚尖前半寸处。老黄头抬眼望去,隐约瞧见一名婀娜女子,冷声说道:“打狗也得看主人,请您自重。”
    老黄头却是不以为然,弯腰拔起那枚小箭,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老夫正巧缺个剔牙的玩意,先谢谢啦。”说完也不再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快步跟了进去。
    待众人走入大堂中,眼前灯火通明,流光溢彩,还有装束特别的白衣人穿梭期间,显得热闹非凡。
    此时堂中已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座无虚席。但这些人却并非同一装束,而是来自五湖四海,穿着也是各式各样。而他们桌上的吃食,也别具特色,让人瞧着眼花缭乱。
    老黄头闻着味向前跨了一步,回头朝着顾醒笑着说道:“你瞧左面桌,蓟城的爆肚、涮肉和皇城根,闻着味我就知道,许久没尝过那滋味了。”老黄头趁着顾醒抬眼的时候,又将他一把揽过,指着紧挨着那桌的另外四人问道:“瞧见没?”
    顾醒不明所以,茫然摇头。老黄头有些气恼地拍在他头上,“不是让你瞧人,是让你看那些吃食。”顾醒闻言恍然,可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的叫了起来。身旁早一步进来的随行,快步来到几人身边,却单单望向陈浮生一抱拳,“陈公子,还有这位小兄弟,请随我来。”
    陈浮生闻言没有挪步,抱拳回礼后笑着问道:“那他们?”
    “不碍事,随意挑个位置坐下,自然有人招呼。快些走吧,别让主人等着急了,那小的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边说着还连忙催促着带路,似已一刻都不愿耽搁。
    老黄头正欲发作,二丫头立马丢了个眼神过来,被顾醒瞧在眼里,笑在心上。谁能想到,这么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迹江湖叱咤风云的老前辈,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吃得死死的。若是真论起来,简直贻笑大方。
    老黄头却偏偏很吃这套,立马“乖巧”的点点头,直起腰杆左顾右盼,瞄到一处空位,便麻溜地跑了过去,还不忘回头招呼。难得的是,老黄头搞出如此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一人扭头望向他们,就连一句闲话私语也没有,让这一众“姗姗来迟”的人,有些茫然无措。
    待几人落座后,便有一名小二打扮的人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问道:“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本店远近驰名,川鲁淮粤可都是信手捏来啊。”
    老黄头闻声来了兴致,斜眼瞄着这店小二,不怀好意地笑问道:“小哥,不妨报个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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