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眯起琥珀色双眼环顾了一下围拢在他四周的同学们,笑容格外温暖,片刻,他的目光落在安东身上,清晰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安东。”
    大家听了安东的名字,众口一词地附和着,仿佛威廉的话恰好和他们的预期分毫不差。
    “是的,安东毕竟有超过两年的舞台经验,表演十分成熟了。”先发言的伊丽莎白永远都是一幅雍容的大家闺秀气质。
    “对,他在《哈姆雷特》里扮演的雷尔提这个角色在学校里广受好评。”罗杰斯一听这话,也格外高兴,因为,安东和他都是十一年级,两人还是最好的朋友,“
    “是啊,安东也是我们的台柱子呢!”劳伦在戏剧方面的天赋远远无法和她对时尚的敏锐感觉相比,但是,她的男朋友丹尼尔和她都有一个共识——威廉是最权威的象征。
    安东看到大家都对自己出演这个角色推崇备至,也站起来表态:“谢谢大家的支持,我相信我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奥利弗落寞的眼神扫过剧社的每一个人,大家纷纷把眼光投向了威廉和安东,有的在夸赞威廉选演员眼光独到,有的在恭喜安东获得重要角色,已经完全忽略掉了他的存在。
    奥利弗不禁惭愧,是啊,自己这样一个从未在学校的舞台上有过正式台词的演员,竟然主动请缨出演男二号这种重要的角色,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他的脸颊有些发烧。
    与此同时,他的感到有一根针刺进了内心最深处的某一个地方,当初,他是以童星的身份获得a校青睐的,他在国内也算是小有名气,然而,到了a校,他的表演才能怎么一下子就被淹没了呢?那可是他最热爱的的一件事啊!
    小时候在国内,被影迷们簇拥包围,参加电视台访谈节目接受采访,在电影节接过奖杯的画面山呼海啸般地向他袭来,他觉得胸口憋闷,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讨论还在继续,大家仍在为角色分配的问题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奥利弗坐在黑匣子一隅冰冷的地板上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他沮丧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旁边多了另一双白得刺目的运动鞋,这双鞋干净得一尘不染,像是刚刚从商店的橱窗里刚拿下来,立刻就穿在了脚上的。
    不必偏头去看,也知道,这是他的新室友杰夫,学校里只有杰夫爱干净达到这种病态的程度。
    不过,他又不是戏剧社的,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戏剧社的活动也对外开放参观了?
    奥利弗偷偷看了杰夫一眼,杰夫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专注地听着大家的讨论,并没有看自己。奥利弗复又低下头,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鞋尖。
    这时,威廉的声音又响起来:“接下来,我要隆重地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加入戏剧社的成员——杰夫。”
    奥利弗一愣,立刻扭过脸来看杰夫,两人在一个宿舍住了快两周了,他从来没和自己提起参加戏剧社这回事。只见,坐在他身旁的杰夫从地上站起来,举起一只手,向大家示意。
    同学们也着实吃了一惊,一来,现在还没到每学年招新的时候,之前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一点风声;二来,往年戏剧社里进新人,社长威廉顶多把他们凑到一起训训话,从来没有单独推出过。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杰夫身上,开始上下打量他。
    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嘴唇饱满,个子不高,而且看上去略有些阴柔,严格意义上讲,不属于传统的阳光大帅哥。男生们心中狐疑,这个杰夫过来究竟会和他们抢哪一类角色?
    威廉笑眯眯地将杰夫拉倒了圈子中央,说:“杰夫是在我的大力邀请下加入咱们戏剧社的,这还要感谢罗杰斯,要不是他推荐我看杰夫在最新的一期校刊上发表那些照片和一篇关于舞设计的文章,我不会发现,就在我们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天才。”
    是的,威廉用了“天才”这个词,奥利弗羡慕地看着杰夫,尽管他早就知道杰夫在视觉艺术方面的才华,却还没来得及看杰夫的新文章。
    “《屠夫》算是一部大戏,我之所以在毕业之前选择这部戏,作为我在学校戏剧社的收官之作,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今年恰恰是反法西斯胜利七十周年。宣扬和平,反对战争,是全世界的共同愿望,也是今年我们学生会在校园发起的一个年度主题。我们要格外努力地将这部意义深远的戏排练好,也正是为了给舞台呈现出更加丰富,更具艺术性的综合效果,我特意请来了杰夫担纲这部话剧的舞台与灯光设计,他也会在服装、道具,及这部戏艺术效果的整体性上进行把握。你们都知道杰夫还是摄影俱乐部的骨干,我想,我们这部年度大戏的定妆照和宣传海报也不必再担心了。请大家鼓掌欢迎。”
    借着介绍杰夫,威廉拉开气势来了段鼓舞士气,凝聚人心即兴演讲。从他如获至宝的语气中,也能看出他对杰夫的欣赏溢于言表。
    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杰夫人畜无害地颔首微笑,说道:“你过奖了,我也是最近半年才开始研究舞台设计,卢卡斯博士给我推荐了不少书籍,没想到刚写了一篇心得,就被社长看中。我会努力的!”
    杰夫发言完毕,安德鲁早就给他拖过来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杰夫谢过安德鲁,仍坐回到奥利弗身边的地板上。
    这个有洁癖的家伙居然宁愿坐在地上陪自己,奥利弗心里一阵感动,抬头与他对视而笑。
    接下来,大家继续瓜分剧本里的角色,讨论了半天,就连那几个最棘手的角色也被人认领走了。
    奥利弗不敢再贸然说话,就在那里坐着听大家讨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眼看着两个小时过去了,威廉正要做总结陈词,杰夫忽然举起手示意要发言。
    威廉友好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手势。
    杰夫坐在原地说:“威廉,我记得剧本里有汉斯应征去斯大林格勒作战的情节,安东是俄罗斯人,这不会伤害他的民族感情吗?你真的可以考虑……让奥利弗试试汉斯……”
    “杰夫,”威廉打断了他的话,他看着杰夫的脸,脑子略微一转,想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我们就是要通过这部戏剧来表达我们爱好和平的观点,剧本中的情节设置对安东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和那些为表演和戏剧作出了巨大的牺牲的艺术家相比,这些都不值得一提的。”
    威廉说完,笑着看了看安东,安东认同地点点头。
    *****
    低年级男生住的麦迪逊楼的大部分房间灯已经黑了,只有几个窗口微合的窗帘中还透出点点灯光,那是不再被学校强制熄灯的十年级学生宿舍。
    吊顶灯下,两张平行的床平行靠墙放着,一张床上铺着深蓝色海星图案被子,另一张床罩着天蓝色床笠,上面的蒲公英栩栩如生。整个房间洁净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女生宿舍,看上去有种说不出和谐与宁静。
    奥利弗揉了揉太阳穴,将揉捏得有些发皱的剧本扣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穿一身白色亚麻宽大睡衣的杰夫从椅子上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一枚银制书签家在厚厚的摄影杂志中,拢了一下头上还未干透的金棕色卷发,问了声:“我关灯了?”
    奥利弗机械性地点点头,躺进自己的蓬松柔软的鸭绒被中。
    宿舍的灯熄灭了,两人躺在床上,屋子里却似乎仍然充斥着奥利弗刚才的那一声叹息。
    经过了一天的学习和戏剧社的那一番角色之争,奥利弗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他躺在松软舒适的床上,强迫自己赶快睡着,以便忘那些掉令他烦心的事情。
    “……你睡着了吗?”关灯好几分钟后,杰夫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过来,轻到几乎要隐匿在黑夜的静谧中。
    睡意朦胧之中,奥利弗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口中含糊应着:“嗯……哦……还没呢……”
    他莫名地感到心砰砰乱跳,不知道这么晚了杰夫要对他说些什么。
    杰夫平缓轻柔的说话声又传过来,仿佛在讲睡前故事:“你知道吗?加州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气候好,风景也不错。我小时候,还以为自己会像父母一样,上学工作都在那里,从没想到过会有一天离开加州,来这么远的地方……”
    显然,杰夫并没有像奥利弗预期的那样直接切入正题,而是来了段深夜个人脱口秀。
    月光照在杰夫的深蓝色的被子角上,奥利弗觉得他的室友如同躺在一片蓝色的海浪之间,而他的声音也随着浪涛起伏:“我从加州到康涅狄格来读书,经常觉得挺想家。你不远万里从中国来到美国,会不会也很思念亲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自从去年来美国上学,就很少回家了。”忽然被问及这么私人的问题,奥利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随口应着,思绪却飘回了几年前的中国南京,飘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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