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艾玛高兴地拍着手,继续说:“我也是那个同盟的!当初,我想加入同盟可是费了很大功夫。我爸爸虽然是那里的头儿,他却死活不同意我加入,他说,这个不是玩游戏,是要付出生命的,只有男孩子能做到。”说着,艾玛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可是男孩子能做的事,我为什么做不到?”
    艾玛的情绪有些激动,眼睛里又泛起晶莹水光,文瑾担心她又想起自己两个哥哥的牺牲,一把将她的手拉了过来。
    “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艾玛如释重负地靠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当中,“就在上个月,父亲率领他的军队占领了首都班吉,攻进总统府。这下终于可以让那个酒糟鼻的大坏蛋尝尝流亡是一种什么滋味了!如今,爸爸有自己的内阁了,以后,中非的民众就可以过上自由平等的好日子了。”
    文瑾目不转睛地看着艾玛黝黑的面庞,不禁想起与她的初次相遇。
    夏末,她拖着两只皮箱来到宿舍门口,颐使气指地让自己替她将行李拖进来,彼时,文瑾是文瑾,艾玛是艾玛,两人如同两条不相交集的平行线。
    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相识半年之后,就在数不清的摩擦和争吵之后,自己竟然可以和这么个暴脾气的刚强女孩同乘一架飞机,同坐一辆车,来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参加她爸爸的就职典礼。
    文瑾紧紧地握着艾玛的手一言不发,她能感受到她手心里传递过来的蓬勃力量。
    不觉间,车又向前行进了十几公里,文瑾看到路旁的泥坑里有不少男男女女,男人们大多赤着足站在泥水里,只用快破布遮住臀部,女人们穿着印花的粗布裙子,所谓裙子就是一片被缝制成桶形的布,裙子下摆浸泡在脏兮兮的泥水里,身上脸上都是泥。
    一直都看新闻报纸上说,非洲很贫穷很苦难,疾病肆虐,民不聊生,看来这些报道真的没有夸大其词,将来艾玛的爸爸还要面对很多艰巨的考验。
    文瑾扭过脸来指着窗外辛苦劳作的人们问艾玛:“他们在做什么?”
    艾玛向窗外看了一眼,云淡风轻地说道:“他们在淘洗黄金或者钻石之类的东西。”
    “什么?钻石?黄金?”文瑾愕然。
    “嗯,我们国家就是矿产多,”艾玛颇为自豪地向文瑾显摆着,“以前净打仗,大部分矿产还都没有开发,听爸爸说,我们国家地下蕴藏着很多宝藏,好多国家都看着眼馋呢。”
    文瑾竟然忘了非洲还有丰富的矿藏,看来上帝是公平的,他没有遗忘这片气候炎热,环境恶劣,战乱频仍的土地,为了补偿他们的苦难,他给了他们珍贵而丰厚的恩赐。
    就像眼前这个少女,昔日,命运夺走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和最挚爱的亲人,今天,上帝却赋予了她别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和荣耀。
    “哦,对了,我们国家还有好多好多野生动物呢。”艾玛继续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可以带你去更远的丛林地带看大象洗澡。那边的野象,象牙足有半米多长,天热的时候,它们喜欢在黄泥潭里打滚,上来之后,身上都是金黄色的泥水,在阳光下看,如同,一头一头黄金大象。”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车驶入市内,文瑾看到,班吉虽然是中非的首都,看上去却丝毫没有大都市的繁华热闹。
    市区街道比刚才经过的郊区地带要平整许多,土地是铁锈红色的,路边栽种着高大的椰子树,路口拐角,或是小广场处,偶见一小块圆形的或是三角形的草坪,在红色土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新鲜明。
    房屋大多陈旧破败,行至市中心才能看到一些不太高的楼宇,个别店铺住宅漆着鲜艳的黄色或蓝色外墙,冷不丁从灰扑扑的街景里跳脱出来,有种强烈的色彩冲击感。
    总统就职典礼在即,很多建筑物的墙上都用油漆涂料刷着中非共和国的红绿白黄相间的国旗。
    一些醒目位置还会出现一个身穿铅灰色西服,白衬衫,打着红色领带的粗壮中年男子的大幅半身照片。照片上的男子正向他的民众们招手示意,他那宽大的鼻子,丰厚的嘴唇,和身旁的艾玛如出一辙。
    车子驶进一个广场,在一幢高大建筑前停下。
    穆萨先生率先下车,为她们打开车门,艾玛像个被松开的弹簧一样弹出车外。
    她张开手臂,在开阔的广场上跑着,口里发出欢快地呼啸声。
    不一会儿,艾玛气喘吁吁地跑到穆萨先生面前,指着建筑物高耸的尖顶处飘扬的红黄绿白相间的国旗手舞足蹈,高声问着:“这是我的新家吗?太漂亮啦!”
    “是的,小姐这是总统府。快请进吧。”穆萨先生身体微微前驱,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艾玛转身拉过文瑾,“怎么样,这房子酷吧。”
    文瑾仰头环视总统府,高大的黄色大理石拱形门廊和坚固围墙将总统府内的建筑与外界分隔开。
    黑色大门前,站着十几名身穿绿色迷彩军服,头戴红色贝雷帽的士兵,他们荷枪实弹地伫立在阳光下,如同一座座塑像。
    见到穆萨先生走过来,有士兵恭敬地打开镶有国徽的漆黑铁门,文瑾和艾玛跟着穆萨先生走进了总统府。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片绿意盎然的花园,颇有些庭院深深的感觉。园中有整洁宽阔的草坪,四周种植着各种奇花异卉,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热带植物园。
    那些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文瑾只认识非洲梧桐、蝴蝶树和树冠奇高,树干胖胖的猴面包树。从园中树木的粗壮程度可以看出,这些名贵的乔木已经在这里生长了有些年头。
    热带植物以叶片肥厚的肉肉类植物居多,样子奇形怪状,花朵妖异而危险。
    艾玛指着庭院里角落贴着地皮生长起来的一堆石头一样的植物,对文瑾说:“看,那个是不是很像从石头缝里开出来的花,其实那个根本不是石头,那叫生石花。那种花盏很大,五颜六色的叫七色堇,那边开红黄相见的大花的是芦荟……”很显然,有许多植物就连艾玛也叫不上名字。
    文瑾拿出手机,将那些奇怪的植物一一拍了下来,“咱们学校的生物老师史密斯先生就喜欢各种奇奇怪怪的植物,他要是看到了这些树木花草,肯定会向你要种子回去栽培。”
    两人沿着潮湿的小径一路往里走,穿过一进拱形的石头大门,拾级而上,看到一幢高大的石头建筑物,从敞开的窗户中,传来男子们浑厚有力的说话声,他们说的话,听起来不像英语。
    穆萨先生将二人径直带进东院一间宽敞巨大的屋子。
    这间屋子四面墙壁都用名贵的非洲黑檀木做装饰,墙上挂着镶满贝壳的木雕面具,面具上的脸孔极为夸张,有的凶狠、有的哀怨、有的惊恐万状,有的喜形于色……表情生动,情态各异。
    地上铺着时下已经不太流行的,带红色纹饰的地毯,家具是古老的法国洛可可风格,沙发和靠椅都是艳丽的丝绒面,雕花的边框上还贴着略有些夸张的金箔。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粗壮,衣着艳丽的夫人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两名仆从模样的女子。
    艾玛一见那位夫人,“哇”地大叫一声扑了上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夫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和艾玛说着话,文瑾虽然听不懂,也能猜出,大致是在畅叙分别后的情景。
    艾玛撇着厚嘴唇,委屈地抹着眼角,这和她平日的女汉子作风很不相符。
    文瑾站在一边看着她们母女俩相拥而泣,有些不知所措。
    她觉得自己无论是长相、穿着,种族,一切都与她们格格不入,像是被一个差劲的p图师硬添加在这场景里的人物,她揪着衬衣边,感到有点儿别扭。
    这时,艾玛拉过文瑾的手,向用英语向妈妈介绍说:“妈妈,这就是我的室友,我常常跟你提起的蒂娜,她是我的守护天使。”
    听着艾玛的话,文瑾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们曾经是那样剑拔弩张的一对室友,没想到,此刻,艾玛却给她这样高的评价。
    她心里正在暗自感动,下一秒就被身型巨大的鲍特瑟夫人突如其来地一把揪入怀中。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环抱着她,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浓烈而奇怪的香水味,她不得不屏住呼吸。
    紧接着,她的脸被嵌进两大团棉花糖中,眼睛与胸前的缀满红宝石的金项链贴得太近,几乎被闪瞎。就在她险些窒息而毙命的那一刻,鲍特瑟夫人松开了她。
    还没从惊恐中反应过来,文瑾再一次被揪了过去,她柔嫩的小脸贴上了一张石头般坚硬粗粝的大脸,左边一下,右边一下,硌得她脸蛋儿生疼。
    这个国家的见面礼可真遭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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