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足站在浴室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杰夫感到身上一阵凉意,心里却如同燃烧着一把火。
    镜中的奥利弗仍紧闭着双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女孩子般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留下鸦青色的暗影。
    “嗯。”奥利弗默默点头,反手一把抓住杰夫的手。
    素白的绢丝从他身上滑落,柔软无力地萎顿在地面,落在两双*的足旁。
    奥利弗裸露的上半身出现在镜子里,杰夫的脸颊微微发烫,尽管两人同住一室,却还是第一次这样玉帛相见。
    那条杰夫亲手制作的皮质项链在奥利弗白皙纤长的颈上缠绕了三圈,最下面一层挂着一枚白金镶嵌黑曜石的十字架,正好垂在他那精致的锁骨下方。
    “睁开眼看看吧,希望你还满意。”杰夫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紧张和兴奋。
    睁开眼的一瞬间,奥利弗看到杰夫右手仍拿着那把刚刚在他浓密的墨发间耕耘过的电动剃须刀,像电影定格镜头一般僵持在最后一个动作上。
    长久地凝视着镜子里的那张面孔,奥利弗眼中闪烁着强烈的不安,两大颗泪珠含在他眼框里。
    十四五岁的男孩对头发的珍爱往往会达到痴迷,甚至是偏激病态的程度,奥利弗就是其中犹甚者。
    每天早上,他都会在镜子前长时间整理自己那头浓密的黑发,大多数时候,他是不允许别人对他的发型乱碰一下的。即便是学业再忙,每两周,也会定期去理发店做焗油护理,并请专业人员帮他将头发修剪出完美的形态。
    看着一簇簇,一丛丛短而柔软的青丝,散落在蓝白相间的瓷砖地面上,奥利弗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听任另一个人将他的头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难道这就是热爱艺术的代价?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滚落。
    没有了头发的遮挡,镜中少年脸上的五官更显完美,下颌的锐气棱角和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光彩,令杰夫难以移开视线。尽管光头意味着某种禁欲主义的符号,此刻,在他看来,却是一种极度压抑的性感。
    他凝视这镜中奥利弗蓄着大颗泪滴的眼睛,似乎是想弄明白,一个人的眼神怎么可以这么清澈得令人心颤。
    任何人也无法将眼前的少年,与舞台上的那个历经沧桑,凶狠狡诈的纳粹军官之间建立联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杰夫确信自己没看错,奥利弗是个好演员,他的演出没有人生积累可以调动,完全来源自于天赋和内心的创造力。
    轻软划过脸颊的是杰夫的手指吗?奥利弗无心去听清咫尺之遥的薄唇中呢喃的话语,因为,他正在焦渴地解读着那双狭长眸子,此刻,那里面为何隐藏着如此艰深难懂的信息?
    “我要走了。”杰夫看了看表,离航班起飞不到两个小时了,如果两人继续在这里打哑谜,今晚他就无法准时赶到纽约了。
    就在昨天,大卫·科赫剧院才结束了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出,《屠夫》的大部分道具是今天一早才由专车运往纽约的。杰夫要连夜赶过去熬个通宵,在明晚话剧上演之前,和剧场的工作人们合作完成布景设置和灯光和音效的调试。
    杰夫披上大衣,推着行李箱往门口走去,奥利弗忽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杰夫,他心中有太多不确定,可是,话到口边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杰夫一愣,奥利弗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唐突,正要抽身,发现自己正被对方拥得更紧。
    “相信我,你的形象绝对会给你明天的表演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说罢,杰夫大步走出了宿舍。
    ***
    巨大的黄色校车在纽约上东区的街道上疾驰,行至哥伦布大道时,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快看,宣传海报!”
    同学们都扒在车窗上向外张望,街口的广告牌,路上的招贴画,楼宇上的液晶屏……满眼都是他们熟悉的《屠夫》剧照,不少游客行人正在伫足观看,还有的在大幅剧照边合影留念。
    车里立刻躁动不安起来,每个人都变得格外兴奋,憧憬着那个炫目的舞台。
    威廉和白馨蕊手牵手并排而坐,他低声说:“这一切都要感谢你。”
    “这是你应有的荣光。”白馨蕊的声音甜美得几乎要将威廉完全融化。
    他淡然一笑,继续看外面的风景,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画面。
    十几年后,在她为他入选参议员举行的晚宴上,他举杯欣然接受大家的祝贺。他走到她身边,温柔地对她说:“亲爱的,这一切都要感谢你。”
    雍容华贵的她对他莞尔一笑,说:“这是你应有的荣光。”
    大黄蜂校车在林肯中心小广场的音乐喷泉前停下来,同学们鱼贯下车。威廉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群青春无敌的少年和少女,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及膝羊毛大衣,胸前a校的校徽格外显眼。
    穿过大卫·科赫剧场带着浓郁奢华后古典主义风格的大厅,同学们紧跟着工作人员的脚步朝后台化妆间的方向走,就连平日最爱搞怪整蛊的男生和那些叽叽喳喳的女生,也都安静得宛若绅士淑女。
    外表的平静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亢奋与紧张,一个非专业团体走进了美国的顶级剧场,而且听说今晚还会有不少著名的电影导演、演员、制片人前来观看演出,每个人都心潮暗涌。
    想必是经常接待世界级大明星的缘故,剧场后台豪华得像酒店的总统套房,那些自忖见过世面的男生女生们尽管保持着目不斜视的矜持姿态,眼角眉梢的喜悦和骄傲之情却藏也藏不住。
    进入化妆间,脱掉大衣,坐在镜子前的高背的丝绒椅子上,化妆镜中映出一张张略带稚气的面庞,瞬间,每个人都有种成了大明星的感觉。
    剧场里有足够多的工作人员,抢了奥利弗平日该做的那些杂活儿,就连叫他端茶倒水的吆喝声也听不见了,大家正在心满意足地享用剧院提供的现磨咖啡、新鲜果汁和各式小点心。
    一时间,奥利弗忽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孤单无助地在后台走来走去,一会儿仰头看看舞台上方那些造型奇怪的巨大灯架,一会儿又在直径三十多米的旋转台上,360度安置的六个主要场景中徜徉。
    剧场里暖烘烘的,头上戴着皮帽子的他已经开始冒汗,但他始终牢记得杰夫的叮嘱:“上台前想方设法避开与威廉正面遭遇的可能,不要轻易摘帽子。”
    事实上,在演出之前,威廉忙碌得就像开市后纽交所里的股票经纪人,经常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同时呼唤着,怎么有闲暇去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
    在幕布低垂的舞台周围独自彷徨的奥利弗,感到自己正在被内心强烈的激动吞噬着,这让他感到慌乱,不知所措,此刻,最强烈的愿望就是早点儿见到杰夫。
    正在这时,威廉和杰夫一路说着话朝这边走过来,他们语速飞快,似乎在谈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没等奥利弗找到隐藏的地方,他们已经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望着消失在vvip化妆间橡木大门背后的杰夫,奥利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颗动荡不安的心终于镇定下来,推门走进了大化妆间。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作为大戏开锣前的准备,时间并不算太充裕,大家马不停蹄才算勉强做完所有的事情。
    不知何时,后台台角的幕布内侧出现了一位足蹬黑色长筒马靴,身穿深橄榄绿色盖世太保秘密警察军装的人。
    带飞鹰帽徽的军官大盖帽压得很低,几乎看不清他的眉眼,然而,脸上那道明显的疤痕配上独眼眼罩却令他看上去恐怖骇人。
    那身笔挺的军服在猩红色幕布的衬托下格外显眼,军装左侧口袋上配戴着金德意志十字勋章、东线冬季战勋章、罗马尼亚战功勋章、骑士勋章,这些勋章都是杰夫从二战徽章收集的发烧友那里临时借来的真品。
    他腰间束着结实复古的黑皮带,宽大的长方形铜扣上镌刻着“cottmituns”(与上帝同在),皮带侧面挂着一条油光水滑的皮鞭。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犹如一尊黑暗死神。
    演出即将开始的预备的钟声响了,关闭的丝绒幕布后面,三百六十度的转台开始缓缓转动,凝聚了杰夫的智慧和心血的六场戏的布景设计,都在这个巨大的转台上得以完美呈现。
    转台戛然停止了转动,第一幕伯克勒家肉铺及内宅的场景精准地转到了正对观众席的位置。
    中心演区是伯克勒和朋友打牌用的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客厅、卧室、卫生间和店面也以切割剖面的方式全景地展示给了观众。柜子上的老式收音机、墙上的旧挂钟和破旧的木制床头柜……静静凸显着那个历史时代的风貌。
    两名工作人员还在舞台上做着演出前最后的调整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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