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西蒙教练的帮忙,两人配合着又是焊接,又是上螺丝,安装稳舵这件本来令义廷感到头疼的事情,竟然进行得异常顺利。
    忙活完稳舵对接,西蒙教练看着满屋子的金属原材料、飞机配件和各个部分的半成品,仍意犹未尽,他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说道:“改天,机翼和机身对接,咱俩肯定完成不了,再叫上卢克、亨利、爱德华,搞不好,我们还要弄一台小型起重机。”
    义廷不住点头,看向飞机部件的眼神情意绵绵的,如同在看自己的女朋友,他说:“是啊,说来也快,出不了二月底就得张罗这些事情了。”
    西蒙教练看着眼前的大个子少年,忽然转了话题:“学校里,不看好你们做飞机的人不少……”
    文瑾和义廷听了这话,不由得都望向欲言又止的西蒙。
    近几个月来,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三号仓库中度过,除了上课,接触最多的只有那些对他们充满羡慕和崇拜之情的创客空间的同学,收获到的也只有来自老师和媒体的夸赞褒奖。
    他们就像一对展翅的雏鹰,在自己钟爱的领域里尽情地驰骋遨游享受着精神、智慧和创造力的释放,从未想过自己的尝试有可能面临非议。
    “无论如何,蒂娜和罗伯特,你们的人生都算是太顺了,你们之前所经历过的困难甚至还算不上困难,所以,你们根本不明白失败是什么。”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义廷,继续道:“然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会面临挫折和失败。成功才是偶然,是多方面努力和各种有利因素叠加的结果。”
    西蒙教练用带着帆布手套的手握着起落架的钢梁,说道:“学校有一部分同学认为,凭借你们现在的知识和能力,只能制造一架仿真的模型飞机,充其量只能完成跑道滑行,想要真正起飞,是根本不可能的。有一部分老师也认为,学校将大笔费用拨给创客空间的飞机项目,对于其他社团有失公允。”
    “正因为花了学校大量经费,我们才很有压力,我们必须成功,无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文瑾紧握着两个小拳头。
    义廷有些不服气地说:“您不知道,为了研究飞机的原理,我暑假看了不少书,上网站向不少前辈请教制作飞机的经验。蒂娜付出的就更多了,不是吹牛,从暑假到现在,她至少也看了四五十公斤的专业书。”
    西蒙教练抚摸着工作台上新拆封的减震器,说道:“就算你不告诉我这些,我也预言你们一定能成功。”
    “您为什么看好我们呢?毕竟,罗伯特也因为这件事耽误了不少训练,这次橘子碗杯还铩羽而归。”文瑾用冻红的小手捧着脸问。
    “因为,我能感受到你们为了实现梦想的积极进取的态度!”
    西蒙说着,顿了一下,说:“你们一定听过这样一个有趣的计算。如果让a到z里面的每一个字母分别等于1到26,那么,knowledge(知识)的每个字母相加只有96,luck(运气)只有47,money(金钱)只有72,只有attitude(态度)加起来才是100。”
    义廷笑道:“听起来像个文字游戏。”
    “细想很有道理。”文瑾若有所思地点头。
    “态度。”义廷蹙眉琢磨着这个单词,不期然,正对上西蒙教练的目光,他似乎明白了西蒙教练想说的。态度决定成败,这是行之天下而皆准的普世道理,自然也适用于网球。
    他不禁惭愧地低下了头,这一届橘子碗杯,他就是输给了自己掉以轻心的态度。
    义廷呆怔回神,看到西蒙教练已经开始帮助文瑾一起组装飞机的起落架。
    别看这只是一架小型飞机,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飞机着起飞和着陆是飞行中最至关重要的环节,处于安全性的考虑,这架飞机和大中型机一样,有三个起落架,每个起落架都由支柱、充气轮胎、减震、刹车、转向操作机构、收放机构等构成,为了实现他们当初计划的还能做一些简单的特技表演,文瑾还设计了一个紧急情况下才用的水上起落架。
    三人围在三号仓库中最大的一个工作台边,一边聊天一边安装。
    文瑾举着一个制作完成的起落架总程,放在最大的工作台上,义廷和西蒙教练开始在上面安装减震系统和刹车装置。西蒙教练问:“罗伯特,坐飞机是一件极其艰苦的事情,当初,你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要和蒂娜一起做这件事呢?”
    义廷张开长臂调试着减震器的位置,一边说:“我们家客厅正中的桌子上,至今还摆着我太爷爷的照片,那是我爷爷躺在医院病床上,临去世时交到我爸爸手里的,他对我爸爸说:勿忘国耻,砥砺前行。”
    说到这里,义廷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快速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文瑾和西蒙教练同时抬起头看他。
    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说道:“我太爷爷是杭州笕桥中央航校地五期飞行科毕业,曾是他们那一届空中打地靶唯一一个满分获得者。在抗战期间的一次对日空战中,日方出动了7架侦察机和124架轰炸机,其中包括12架当时日军最先进的零式战斗机,我们方只有27架伊15老式驱逐机。我太爷爷是小队长,他驾驶战斗机击落了两架日本零式战斗机,还用他精准的射击技术,让敌方三十多架战斗机全部中弹……”
    西蒙教练和文瑾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头的事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义廷,他脸上带着无限的骄傲,眼底却漫上深深痛色。
    他的手紧紧握着起落杆坚硬的钢制支架,继续说道:“后来,我太爷爷的飞机被五架敌机包围,他们集中火朝我太爷爷开的飞机猛烈扫射,飞机多处被击中,他本人也胸部中弹。
    本来,他可以跳伞自救,但是,在最后关头,他选择了拉平飞机的操纵杆,加大油门,倒旋着向上翻跟头,狠狠地连续撞毁了四架敌机。我太爷爷殉国那一年还不到26岁……”
    义廷宽大的手掌猛地擦去脸上的泪水,继续哽咽着说:“我太奶奶听生还的飞行员讲,几架飞机相撞的场面非常惨烈,整个天空都被红色的火光和黑色的浓烟雾遮蔽了,如同世界末日来临。就这样,我23岁的太奶奶守寡,我爷爷那时还不到三岁。”
    文瑾听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就连西蒙教练眼圈也红红的。
    义廷擦干眼泪说:“七十多年过去了,这一直是我们家不敢轻易提起的往事,但是,我们这三代人却一天也没敢忘掉过这段历史。”
    文瑾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她说道:“我们算什么……他们才是真正的精英,民族的脊梁。”
    西蒙教练也感叹道:“这让我想起丘吉尔对英国皇家空军说过的一句话:在人类的战争史中,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对这么少的人亏欠这么多的恩情。”
    “是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文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
    义廷眼圈红彤彤地,却早已止住了悲戚,他说道:“那时候,我们中国太贫弱了,技术也落后,所以才受尽欺负。我不在乎自己的标化和gpa是多少,我要学最试用先进的技术,将来报效祖国。”
    ***
    薇薇安走进波士顿市中心一幢高大的写字楼,一股空调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将身上焦糖玛奇朵色厚羊毛大衣的牛角扣解开。
    文瑾紧随其后,刚从旋转门进入大堂,立刻感到自己的橘色羽绒服与这里气氛极其不和谐,马上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眼睛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着。
    此刻,正是下午两点,坐在大厅环形接待台后面的金发女孩恹恹欲睡,偶有几位西服革履的先生,或是身材高挑的女士步履匆匆地穿行过大堂,他们的着装都偏向于黑、灰、深蓝之类又深又冷的色调,精致漂亮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哒哒声都充满了专业人士的自信和笃定。
    文瑾看了一眼自己脚上那双臃肿的白色运动鞋,露出无奈的笑容。再看看薇薇安,作了近一年“teenstyle”时尚服饰公司的ceo,她的衣着品味虽然比文瑾强一些,不过,仔细看仍旧未脱高中生本色。
    上了电梯,两扇锃亮的镜面门缓缓关上,薇薇安按亮了22层的按钮,那是高层电梯的第一站,中间不停。
    文瑾的耳朵感到一阵气压,如同飞机起降时的感觉,不过,她还是趁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人,放开胆子又问了一遍:“姐,今天我来,到底有什么使命啊?”
    薇薇安回头嗔怪地看着文瑾,道:“不是跟你说,就是来随便看看,喝点儿咖啡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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