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告示坊上,关于万一宁的通缉告示已经很久没人光顾了。被几场春雨一打,告示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宣纸破破烂烂,很快就被新的布告遮盖住。
    这个世上,除了江小寒,再也没人知道,那个所谓的灭门凶手,早已成了乱葬岗上的一抔黄土。而方府那几个幸存下来的护卫,也早早地投奔了新主,绝口不再提这桩,成为生平最大耻辱的案子。
    又一个少卿大人被灭门的惨案,成为了悬案。新的司税少卿走马上任。让江小寒没想到的是,新任的少卿大人,居然是王寥!
    春暖花开,农夫开始了新的一年的播种,江小寒胸口的灼伤也已经完全愈合,仅留下一块殷红的伤疤,提醒着他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夕阳漫天的时候,江小寒喜欢坐在门口,看着满天晚霞。那只小犬就趴在脚边,啃着江小寒丢下来的鸡骨头。如此安详平静的时候,江小寒心中却升起一丝紧张与忐忑。
    今天他收到了一枚枫叶,约定的日期,就定在明天。江小寒第一次独当一面,去完成这样一件艰巨的任务。他的心里有些发虚。
    不知怎的,他生平头一回对枫叶先生产生了疑虑。枫叶先生想要刺杀慕容哲,这让江小寒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慕容哲是公认的玄脉第一高手,实力仅次于天脉三圣,几乎可以说是大宁王朝第四强的高手。不仅如此,他还手握重兵,拥有号召天下武者的声威。
    而枫叶先生只不过是一个江湖刺客组织的首领,手下不过百十来个隐藏于黑夜中,不敢见人的杀手。这些杀手,多数是地脉的武者,仅有的几个玄脉武者,如王寥之流,在江湖上也排不上什么名号。枫叶先生凭什么与慕容哲为敌?
    雇佣枫叶出手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疑惑始终萦绕在江小寒心头,过了一两个月,依旧难以释怀。他知道,自己本不该疑心枫叶先生。毕竟枫叶先生于他如师如父,教他神通幻术,教他认字明理。
    然而,这么多年来,江小寒始终难以见到枫叶先生的庐山真面目。枫叶组织的真正实力,也如同冰山一角,让他难以窥探全貌。一切都仿佛深陷在迷雾当中,江小寒不能不有所顾虑。
    随着年岁的增长,心中的疑窦,一点点膨胀。几年的杀手生涯,江小寒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死亡。有太多强于自己的武者,死得无声无息。而他不想死,所以,不得不怀疑……
    江小寒起身回屋,摸索了一阵,便独自出了门。天气炎热起来,白天也长了。此刻距离城门关闭,还有好一段时间。江小寒径直出了西门,一路小跑到荒郊野外。
    他怀里揣着一根爆竹和一枚玉如意,那是万一宁临死前交给他的。玉如意是如意宗主信物,而爆竹则是召集同门的信号。
    江小寒不能违抗枫叶先生的命令,也不想放弃枫叶杀手这样一个报酬丰厚的职业。所以,他需要帮手。而他如今最能够信任的,或许只剩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如意宗了……
    拉响爆竹,一团亮闪闪的白光直冲云霄,在半空绽开一片伞状烟花。安阳城富饶热闹,常有烟花燃放。江小寒点燃的烟花,朴素异常。寻常人见了,兴许连第二眼也不愿多瞧。唯有如意宗的弟子,才会认识这个信号。
    江小寒在旷野中焦急地等待着。虽然如意宗只有七八个人,但如果这些人都有万一宁那样的幻术修为,自然也能成为一支强力的臂助。
    然而,等了许久,依然不见有人来。天色渐晚,江小寒心情由焦急慢慢变得忐忑,最后又有些失望,忍不住自嘲地一笑,呸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奶奶的,老子居然真的信了万老鬼的鬼话!”
    他抬脚大步往回走,刚走两步,警觉陡生。目光凛凛,冲着路边高草丛中厉声喝道:“什么人!”
    草丛摇动两下,只听“扑”地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什么人?再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莹白的气刃在手心幻化而出,江小寒小心地摸索上前,厉声道。
    “慢着慢着……我出来了……”草丛中果然响起声音。
    江小寒距离四五步,警惕地盯着草丛,就见长草往两边一分,钻出个圆圆的脸蛋。接着这人从地上爬起来,跨出草丛,拍拍身上沾上的野草。
    江小寒瞧这人二十来岁的样子,个头比自己还高,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长衫,看起来十分滑稽。圆脸上五官长得憨厚,但眼珠滴溜溜乱转,却又显得非常狡猾。
    “你是谁?躲在草里做什么?”江小寒问道。
    “你管我……”那人随口应答,忽地瞥见江小寒手中莹白的匕首,双眼圆睁,惊喜道:“你是如意宗的人!”
    江小寒暗叫不好,赶忙收了气刃,问道:“你知道如意宗?”
    “那是当然!”那人双手结印,手掌心立刻冒出一只纯白的小鸟儿。那鸟儿扑扇了两下,很快消失无踪。那人叹了口气,似乎颇为失望。
    江小寒已经看出他是功力不纯,难以使得幻象持久。即便如此,他总归是气脉之体。江小寒心生亲近,笑道:“原来咱们是同门!”
    “好说好说!哈哈……”那人喜笑颜开,“我还以为如意宗已经没人了呢,想不到今天来还能遇到同门。我叫赵丰年,瑞雪兆丰年,很好记吧?你叫什么?”
    江小寒通了姓名,便问:“你是看到信号来的?”
    “那可不。要不是见了烟花,鬼才会在这个时候往城外跑!”
    “那你干嘛躲在草丛里?”
    赵丰年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道:“怎么不躲?你没听说啊?万老头儿成了杀人凶手,被官府通缉呢!咱这有家有业的,总得小心谨慎一些。万一这是官府设下的圈套呢?”
    江小寒点点头,叹了一声:“你说得也有道理,是我欠考虑了……怪不得等了这么久,也没有别人来。”
    “没人来是正常的!”赵丰年撇撇嘴,“呵,小寒呐,你也是被万老头儿骗进来的吧?嘿嘿,告诉你,你上当啦!这如意宗根本就是有名无实,支离破碎啦!你说,几个幻术师,长年跟着戏班子表演,混口饭吃。哪里有什么心思跟着万老头儿瞎胡闹?上一次集会的时候,就已经没人来啦,只剩下我一个啰!”
    “呃……”江小寒这回连苦笑的心思也没有了,“那你还来做什么?”
    “我本来也不想来啊。可万老头儿招我入门,还教了我两招幻术,这才让我有吃有喝。他没亏待我,我也不能对不起他。”赵丰年认真地说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当面跟他说一声,我不干了,要退出如意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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