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宝儿低声哄着,她到底是打小养儿子,还喂他母乳的。
    在最初的陌生之后,母亲的温柔和气味终于唤起他几乎忘却的回忆。
    他抽涕着靠着母亲,小手抓着她衣襟,小脑袋一拱一拱的想要吃奶。
    袁宝儿很无奈。
    她离开时日太久,早就回奶了。
    奶娘见状,马上接过去,躲去隔间喂奶。
    袁宝儿便趁着这间隙,询问马唐最近府里的情况,得知一切都正常,她笑着道:“辛苦了,我带了些南地特产回来,你和府里上下都有,你带着人去拿出来吧。”
    马唐拱手,准备退下。
    “还有一些是给其他大人的,你也挑拣出来,带着我的名册都送过去吧。”
    这些袁宝儿本来是打算亲自送去的,但出了事,她也就不好再出面了。
    但哪怕就是这样,也还是有人注意。
    晚上,袁宝儿正准备入睡,就听马唐来报,耗子来了。
    自打顾晟南下,京都布衣卫的事情就都落在耗子头上。
    “快请去厅里,”袁宝儿翻身起来,套上外衣匆匆赶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因为有些急,袁宝儿走动时还在整理袖口。
    耗子抱拳,“有点事,来不及等明天。”
    “我收到消息,左相联系了几个朝臣,明天早上要参大人。”
    “谁?”
    袁宝儿一惊。
    “为什么?”
    耗子抿嘴,“因为姓沈的小子?”
    “柳大人有如此本事?”
    这是袁宝儿第一个反应。
    “不是柳大人,”耗子低声道。
    “那是?”
    远离京都良久,好些消息都跟不上了。
    “是左相才发现,姓沈的是他儿子。”
    “什么?”
    袁宝儿一脸的匪夷所思。
    “他姓沈。”
    耗子满脸的一言难尽。
    袁宝儿盯着他半晌,慢慢回过味来。
    大家族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就像方将军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犄角旮旯就能跑出来个儿孙辈。
    “家族之间难免会碰头,一来二去,就,”耗子吞吞吐吐。
    袁宝儿呵了声,一脸鄙夷。
    “整理好东西,明天大家一块热闹热闹。”
    一个私德都有问题的老家伙? 还有脸说别人。
    先把自己鞋上的泥甩干净再说吧。
    耗子迟疑? “可那样岂不彻底得罪了柳家。”
    袁宝儿一想也对,扬声叫来马唐? “备车。”
    马唐道:“再过一个时辰就宵禁了。”
    “无妨? 我会在那之前回来,”贵胄高官之家大抵都住在东城? 他家跟柳家只距离半个坊市,赶些还是来得及的。
    耗子下意识的跟上袁宝儿? 袁宝儿斜他? “你来干嘛?”
    耗子卡巴眼看她。
    袁宝儿道:“不用你,这点家长里短,你们男人不用插手。”
    耗子这才没有跟,只是心里在想? 家长里短的那些杂七杂八? 他知道的还少吗?
    袁宝儿道:“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查查,最近有谁不安生,想要往上走一走。”
    耗子心里一动,“你是说这些人出的手?”
    袁宝儿撇嘴,“谁知道。”
    她提步? 又想起来,“我带回来的特产你都看到了?”
    耗子点头? “马唐送过来了,足足半车? 翠心还说,那些鱼胶就算天天吃? 也要吃到明年。”
    “那东西又不坏? 吃呗? ”袁宝儿道:“跟她说,每天都吃,她见天费心,得好生养着。”
    耗子笑着答应,目送她上了马车,才从后门悄悄走了。
    马车在寂静的路上狂奔,挂在车厢四角的铃铛跟着车厢剧烈摇动,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车夫本还觉得声音太大,想要摘下来,袁宝儿却道:“就那么放着。”
    现在是多事之秋,她回来的事情,大概其所有关心她的人都应该知道了。
    没所谓低不低调。
    且左相和沈家大娘子的事,可不是什么光彩的,此时最想遮掩的可不是她。
    如此招摇过市,正好让他们投鼠忌器。
    车子一路招摇的来到柳家。
    柳家此时已经上闩,但这能挡得住袁宝儿?
    车夫一通拍门,轻松把全府人都叫起来。
    管家一溜小跑的过来迎接,袁宝儿佯做没看到他的睡眼惺忪,自若的坐在书房等着。
    约莫一刻钟,柳大人急急赶过来。
    袁宝儿一见他,就止了他话头,“我不是来找你的。”
    柳大人一呆。
    袁宝儿道:“我是来见老大人的。”
    柳大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您认识家父?”
    袁宝儿摇头。
    她进官场时,柳老大人早已经告老。
    “那你是?”
    袁宝儿笑了笑,“此时还是老大人来了再说。”
    柳大人无法,只得回去请父亲。
    这次等的更久。
    老大人上了年纪,行事都慢很多。
    袁宝儿见他来了,先起身行礼。
    柳老大人端量袁宝儿,点头。
    “早听说过如今朝堂上有位巾帼不让须眉,一直不曾得见,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着。”
    这是说她没有礼数,胡乱而为。
    袁宝儿微微一笑,“是晚辈失礼,还请老大人见谅。”
    “我只是得知一个消息,实在是我与柳大人相知恨晚,十分感佩他的为人,想到明天柳家就会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便睡不着,哪怕我才刚千里奔波回来,也还是来了。”
    老大人正要坐下,闻言一顿,又缓缓坐定,不动声色,“我柳家一向行的正做得直,从无不可对外人言之事。”
    “是吗?这话您也包括您的女儿?”
    柳老大人的脸一冷,“你这话什么意思?”
    袁宝儿笑了笑,“十八年前,令爱携家仆孤身前往外祖家,因为山路中断,只得在农家暂留半月。”
    “碰巧,当时还任当地督知,两人相知相识,相处默契。”
    “两月后,令爱归家,隔月便嫁了人,生了个不足七月的早产儿。”
    “大概是那孩子早产,自小体弱,便是稍微受一点点风,都能害急病亡故。”
    袁宝儿微笑,眼睛紧紧盯着柳老大人,“不过那孩子本来也不是多光彩的出身,就这么离开,也未尝不是好事,不然传扬开来,这几家府邸的脸面何在?这几家的娘子郎君,老爷姑奶奶,怕是不用出来见人了。你说是不是,老大人。”
    袁宝儿这话就差明着说,你家闺女早年跟左相私通,生了个私生子,如今死了,你就别管死在哪儿,死在谁地界,不然咱们就鱼死网破,我们被问罪,你们几家都等着被人时时刻刻笑话吧。
    元宝儿说完,也不等老大人说什么,长揖一礼,“是晚辈失礼了,晚时晚辈再来看老大人。”
    说完,她头也不回带走了。
    柳大人还蒙着,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但是知道内情的柳老大人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下跌坐进凳子里,哀叹道:“冤孽呀。”
    柳大人急忙扶住父亲,低声道:“她这话是何意思?”
    “姐姐跟姐夫?”
    柳老大人摇头,“备车。”
    “父亲,已经宵禁了,”柳大人低声道。
    “备车,”柳老大人扬声。
    见父亲生气了,柳大人不敢吭气,忙去准备。
    半刻钟之后,一辆车直奔左相府邸。
    没多久又有车子疾驰而出。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家不能入眠,反正袁宝儿睡得很踏实。
    清早起来,她穿上官袍大摇大摆的上朝。
    路过左相车驾,她还好心情的停车,慢悠悠的撩了帘子,无视左相吃了米田共的脸,自若的见礼。
    很快,內侍来请大家。
    袁宝儿便下了车,甩着大袖子,跟着众人一到进入大殿。
    没多会儿,元哥儿便来了。
    见到袁宝儿,他顿时笑眯了眼。
    袁宝儿略微挑了下眉毛,也跟着露出一丝笑容。
    随着內侍一声高唱,众臣肃然,个个紧闭着嘴巴,似乎今天开口说话,就要被砍头似的。
    袁宝儿见没人开口,便上前,“臣前往南地,亲眼看到顾大人和众将军围剿叛军,有些体悟,既然大家都没什么可说的,那我就说说。”
    她不紧不慢的说起那时的情景,间或给骁骑营和一干兵士添光加彩,顺带跟户部尚书暗示,多给钱饷银,人家还在流血流汗呢。
    户部尚书被她说得直翻白眼,强忍着,才没再大殿上跟她吵起来。
    袁宝儿就喜欢看他气的头顶冒烟,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
    她乐滋滋的口若悬河,只把几个平时瞧着不顺眼,又说不过的几个说得脸色发青。
    元哥儿最开始还没发现,但后来也觉出不对。
    他强忍着笑,瞧着袁宝儿把他没办法说的话,指名道姓的说了个分明。
    一个早上,袁宝儿说得口沫横飞,等到去了御书房,足足喝了三盏茶,才缓过来。
    元哥儿见她长吐气的样子,失笑。
    “您可真厉害。”
    “痛快吧,”袁宝儿笑眯眯。
    元哥儿点头,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呛你?”
    “山人自有妙计,”袁宝儿挤挤眼,故意卖关子。
    元哥儿就更好奇了。
    袁宝儿本来也要跟他说,就把那件奇闻和昨天威胁柳家的事讲了。
    “所以,我敢打赌,他们今天一准不敢吭气。”
    元哥儿最初是笑着的,但渐渐的收了笑容,“他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了。”
    袁宝儿今天骂了大概是三分之二的重臣,这些人没有一个吭气的。
    说明他们都以左相马首是瞻。
    袁宝儿默了默,见他面沉如水,只得道:“你还小,根基也不牢,他那都是几十年的积累,自然深厚。”
    “且世人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
    元哥儿回过神,低声道:“可是你跟皇叔就不是。”
    袁宝儿摊手,“谁叫先皇睿智,早早摸透我脾性,非给我套上笼头。”
    元哥儿嗤的笑了,回想起父皇的音容笑貌,越发想念。
    “再过两个月便是先皇的诞辰,我想好好操办一下。”
    袁宝儿点头。
    这次剿匪,有顾晟带队,并没有花销太大,国库还很充盈,半个祭礼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且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顾晟运作,若是运气够,说不定还能凑个热闹。
    袁宝儿心里把这事记下,又跟他聊起南地的风土人情。
    “那边的百姓很和善,只是那里的乡绅和世家有些跋扈。”
    “长此以往,不利于治理。”
    南地富庶,若任由世家和乡绅搜刮掠夺,时间长了,他们就会壮大,也会不服管束,不利于官府管理。
    元哥儿听得很认真,也很虚心。
    他这辈子几乎没可能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些都是很宝贵的经验。
    尤其袁宝儿对此并没有私心,完全是站在他的立场,去考虑问题。
    两人说这话,就听外面传来声音。
    两人声音一顿,就见顾佳瑶一溜小跑的进来。
    “哥哥,”她脆生生的喊了声,转头才看到亲娘。
    “阿娘。”
    对此袁宝儿表示,已经习惯了。
    这个孩子,打小她就没怎么照顾,反而元哥儿照顾得更多,两人亲近才是正常。
    早前她还有些郁闷,但经过一段时间消化之后,她也接受了。
    现在的她反而希望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下去。
    她跟顾晟虽然是她的父母,但他们身份还是有些敏感,将来是一定会卸任的。
    但是女儿却不行,她将来是要嫁人的,若元哥儿愿意庇护她,将来的夫家定然敬她几分。
    为人父母,并不单单的对她得养育,还有对未来的期望。
    袁宝儿便是这么想的,所以也就对此乐见其成。
    不过此时的顾佳瑶还不知道袁宝儿的思虑,她见到袁宝儿就噘嘴,“阿娘,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袁宝儿笑,“阿娘有事,总要把事情办完。”
    顾佳瑶哼了声,想要说什么。
    元哥儿叫住她,“我跟先生还有话,你若是没事,就先回去。”
    顾佳瑶很不情愿,但见两人都很严肃,便不甘心的往后退,用眼睛瞄着两个。
    奈何两个都不想惯她没有规矩,直到她走出大殿,都没人喊她。
    待到她走远,袁宝儿才挠头。
    “瑶瑶的性子太活泼,让你操心了。”
    元哥儿笑了笑,“她也慢慢大了,以后总会懂事的。”
    袁宝儿摇头,“小时不管的,大了脾气怕是要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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