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氏虽则还不被列在满洲八大姓之内,但也算是最古老的姓氏之一了,这是一个大宗族,待嫁的女儿有很多,但娶妻不是娶得这么个人,还是结两姓之好,看重的是对方背后的根基。
    叫福临想赫舍里一族中能拿得出手数得上号的,也就当朝内大臣兼议政大臣的索尼一人了。
    果然,博果尔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红着脸支吾道:“都怪弟弟不懂事,侧福晋娶得高了,内大臣之女当个侧福晋,当真委屈了人家。额娘的意思是嫡福晋不能压不住人,总得让两位福晋一进门就能分得出高低来才好……这才……”
    福临一听,老大的不高兴,打断他的话道:“你这是什么话,内大臣之女算什么,你是皇考的小儿子,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她还有脸委屈呢,朕都替你燥得上!”
    听昨晚孝庄把他叫去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希望拿博果尔这个唯一的皇帝亲弟跟蒙古联姻的。但福临本人看着后宫满满的蒙古嫔妃尤其还有科尔沁出来的皇后,早就烦透了,觉得给弟弟指了个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侧福晋,在嫡福晋的人选上,不如就宽松些。
    这可是博果尔拿推行屯田的功劳换来的福晋人选自主权,他最近倒霉成这样,福临也不好意思再落井下石了,笑道:“行,趁着选秀还没过,朕同母后说一声,准保把赫舍里选上来的所有女孩儿都留下,任着你挑。”
    福临说完后在心中盘算了一下,索尼跟鄂硕同是内大臣,但索尼世袭的爵位高了鄂硕一大截,他还总领内务府一应事宜,这个人选倒是不愁压不住董鄂氏。
    ☆、私下会面
    因着侧福晋一事在京中沸沸扬扬传了一通,博果尔成了大家公认的倒霉蛋,不管是上朝还是办差,碰上大一辈的叔叔伯伯就是被人盯着一个劲儿叹气,要是遇上平辈的,年纪比他小的都有意识躲着他走,年纪比他大的就喜欢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走掉。
    虽然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以后铺路的,但次数多了时间长了,博果尔也烦了,找个借口说自己去江南待得水土不服,得好好歇上几日。
    呵呵,襄贝勒去江南都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回来也都一个多月了,这时候才水土不服?流言一时间更甚嚣尘上了,都说他这是被侧福晋给气病的,想想也不怪贝勒爷气性大,谁摊上这事儿都得直叫晦气。
    博果尔干脆闭门静修,跟这次下江南搜罗来的几位幕僚忙屯田的事儿——福临是不让他插手,但看议政会也为让岳乐领头的事儿闹着,单指着他们这事儿得拖到明后年去,福临现在还能坐得住,再过两个月可就看不下去得另外出招了。
    他忙得热火朝天,娜木钟也没闲着,特意从宫里找孝庄讨来了两个嬷嬷,让她们每天从寅时三刻摁着董鄂氏学规矩,中午用午膳休息两柱香,就得一气学到戌时才能再用晚膳。
    娜木钟也没如何作践董鄂氏,反正这两个嬷嬷是太后娘娘听了这鄂硕府上规矩乱套的事儿才派下来的,她这个做婆婆的再心疼儿媳妇也不能跟太后娘娘对着干。
    而她呢,也只好当面看着点,免得两个嬷嬷趁她不在背地里太过欺负人了。娜木钟和颜悦色劝了一通让董鄂氏“好孩子尽可宽心”“这是太后娘娘给你的恩典呢”的软话,在她被嬷嬷磋磨的时间段内就自个儿坐在上首喝着茶看着。
    她本来气得要死,听了儿子的劝又觉得很有道理,她犯不着为了这种人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降低自己格调不说,还累坏了身体。娜木钟是当朝太妃,儿子又孝顺,她是贝勒府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只要她把态度摆出来,自有下人上赶着帮她把事情办了,她只需要坐在一边看戏就足够了。
    董鄂氏是什么反应博果尔也没特意去问,光想就知道这女人铁定受不了了。上辈子她嫁过来后不肯跟他圆房,娜木钟看出来这女人跟儿子不是一条心,给她甩了些冷脸看,董鄂氏就跑到莫子轩当着掌柜、小二连带安郡王岳乐的面期期艾艾写了“悲辛无尽”的字卷拿着到处展览。
    就那样都受不了了,何况是现在。博果尔权当笑话看了,他也没在贝勒府上躲多久,小半月后就接到巽亲王常阿岱的帖子。
    常阿岱是礼烈亲王代善的孙子,比济度略长几岁,在顺治九年就袭了亲王爵。这人有点小贱,身上没有正经差事,见天满京城乱逛着撩猫逗狗,惹是生非。人没本事无所谓,常阿岱照样是他们这一辈封亲王最早的那批人,等闲宗亲也不敢小视他。
    博果尔对常阿岱其实没多大好感,就这么个草包受先祖荫蔽都能顺顺当当地进入议政会呢,他这个太宗文皇帝的儿子被亲哥卡着到现在还摸不到门路呢。
    他拿着那封帖子叹息了一回,而后才开始考量究竟要不要应邀。博果尔自从在江南回来后就有意跟宗亲们都保持距离,连济度几次相邀他都没应。
    常阿岱跟他也不是很熟,两人的朋友圈几乎不相合,性格也不一样,算来博果尔上次接到常阿岱的帖子还是他几年前刚出宫建府时被常阿岱拉去喝酒庆祝。
    正事儿轮不到常阿岱来找他,私事儿两人又玩不到一块去,这就显得常阿岱给他下的这封帖子很有意思了。博果尔半眯着眼睛把最近的京城中发生的事儿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玩味地笑了一下,对着自己的贴身太监吴修道:“备马,爷去巽亲王府上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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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阿岱在大门口迎了他,亲亲热热地上来一挽他的胳膊:“可算是来了,真让哥哥好等!”他年长了博果尔将近十岁,也不是第一次摆兄长架子了。
    博果尔一笑而过,倒也没有驳他的面子,给跟着来的太监和小厮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在府外守着就好。
    常阿岱一见他这样行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笑呵呵拍着博果尔的肩膀,压低声音道:“真想不到你小子短短时日长进不少,哥哥以前是小看你了。”他还想来个明示暗示呢,没想到人家一来就看出来了。
    博果尔抬眼看向他,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见进了外院就再看不见来往伺候的人,心道一句果然如此,便没有应和常阿岱。
    常阿岱也压根没有在意他骤然冷淡下来的态度,把人领到中厅,里面已经摆了一桌酒席,常阿岱得意道:“这是我在长醉居定下的席面,那的大厨没九两银子是请不动的。”
    博果尔没接话,主动上前走了两步,见济度从侧面小门内绕进来,两人相视一笑。济度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常阿岱,露出点无奈的表情来,意思是“我请你你不来,只好托别人来请你了”。
    他在接了常阿岱帖子就猜是济度动的手脚,这位兄长分明是看出来自己为了不惹福临母子猜忌而有意跟宗亲们保持距离了。
    他跟济度两人天天出去吃酒未免太打眼了,但来常阿岱这里倒是没多少人注意,这位巽亲王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谁来找他除了吃喝玩乐没正经事儿的。
    三人分主次坐下,一时间席面上有点冷场,常阿岱似乎也没有胃口的模样,用筷子夹着桌边上一碟花生米一颗颗往嘴巴里丢。
    他吃了几口,见博果尔和济度都心事重重地低头各自饮各自的,主动出声道:“我说,你们一个是郑亲王的世子,一个是先皇的小儿子,怎么到头来混的都还不如我好?”
    这人不说话也就罢了,一说话真让人恨不能抽他两个嘴瓜子。要是常阿岱光嘲济度和博果尔,两人还能不跟他计较,偏他还要把郑亲王和皇太极给扯出来,这就容不得他们不翻脸了。
    济度飞快扫了博果尔一眼,自己先把酒盅往桌子上一摔,沉着脸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难道你听不见吗?”常阿岱一点都不害怕,仍然笑嘻嘻的,“郑亲王从议政会退下来才几天啊,你济度说的话就屁都不管了?”
    他说完后一指博果尔:“你就更不管用了,自个儿望江南跑了几个月,差点连媳妇都跟别人跑了,上蹿下跳地叫嚷着要加大屯田,结果呢,黑锅你顶了,宗亲你得罪了,桃子让岳乐那孙子给摘走了?”
    博果尔非但没有恼,反而一下子笑了起来:“哦,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今天特意出头帮我和济度牵线,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连常阿岱都憋不住站出来激将他们了,可见在议政会的岳乐干得有多不得人心。
    他跟福临提议屯田确实得罪了一部分宗亲,这帮子人见他后来被排挤得插不上手,各个都在看笑话呢。博果尔对此并不在意,转了转手里的酒盅,淡淡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皇兄信重安郡王,安郡王本身也是个有才干的,济度都没不高兴,你冒出来干什么?”
    明摆着屯田的事儿交到岳乐手上,就是为了他日后从郑亲王手中接管议政会铺路的,这事儿做好了就是岳乐现成的功绩。
    福临的任命出来前大家都是跟着济度走的,安郡王能干是能干,但在宗亲中人缘差得实在不像样,叫常阿岱说,皇上一身的酸腐之气都是被岳乐给带坏的。
    博果尔听他抱怨了一通,倒是没有立时接话,汉化是必然的,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是不能够骑在马背上治理的,福临这样也是顺应天时。
    他是在死后看得多了渐渐领悟到的,此时的八旗还普遍没有这样的觉悟,像福临那样的行事,挺多人压根就看不上眼,一个皇帝连老祖宗马背上的功夫都拾不起来,连见血都能吓得做噩梦,这简直不是个男人。
    不过好歹福临是皇上,看不上他的人等闲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对上岳乐就完全没有这种顾忌了,几个胆大年轻的亲王郡王压根不怕当着岳乐的面冷嘲热讽、指桑骂槐。
    这样的大环境下,福临想推岳乐当议政会领事大臣,一个是岳乐年纪不足,再一个是他也实在不得人望,肯听话的没有几个。
    常阿岱嗤笑道:“岳乐那孙子是个什么东西啊,不过是个代管,还真抖起来了?论年龄,几位叔叔伯伯也不到告老的时候;论威望,济度你甩了他几条街;论身份,谁能比得上博果尔你呢?凭什么就轮到他踩着一大帮兄弟们往上爬?”都知道你安郡王得盛宠,可皇上你这样任人唯亲也太不厚道了啊。
    博果尔非常平静,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起码在福临当皇帝的时候,他就算进了议政会也不可能当领事大臣,倒是济度确实挺倒霉的,人脉能力身份都够格,本来谁都当他是下一代领事大臣的人选了,没成想中途被人截胡了。
    济度内心如何想,从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他只是凌厉地瞪了常阿岱一眼——要不是得借着他跟博果尔见上一面,有些事儿得私下嘱咐他几句,济度真不想跟常阿岱打交道。
    他把酒盅重新拿起来,给常阿岱满上:“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咱们三兄弟今天不醉不归。”上好的千里醉就不信堵不住你那张臭嘴。
    常阿岱看看济度又看看博果尔,见两人表情都有几分凝重,知道自己想传达的“兄弟们都看不上岳乐,谁想当这个领事大臣得早作准备”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呵呵笑了两声,埋头喝酒不提。
    ☆、入宫事宜
    转眼就到了顺治十二年的新年,娜木钟有点发愁地跟儿子商议:“新年大宴论理是所有福晋都得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
    所谓“所有福晋”包括了嫡福晋和侧福晋,博果尔知道自己额娘在发愁些什么,劝道:“这个倒是好办,儿臣给她告了假,今年不让她出门了。”
    一个病假而已,又不是不能请,要是嫡福晋成亲第一年务必得进宫向孝庄请安才是,可要是侧福晋,还是这种名声的侧福晋,真带进宫才是膈应人呢。
    博果尔笑道:“您放心就是,福临正对我愧疚着呢,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拆我的台,拿这点小事儿斥责我大不敬的。”
    说句实在话,福临在没遇上董鄂氏之前,除了不肯给他太多的权利之外,其他方面还真能算得上是个真心实意的好哥哥,不然博果尔也不会打心底敬重并想要辅佐他。
    博果尔其实一直都没有想通,到底是什么让福临能够前后判若两人,爱情的魔力真的这样强大么?他转了转眼珠,盘算着是不是该找个机会验证一下。
    娜木钟不是很高兴,面色有点阴沉:“皇帝还好说,额娘担心的是那位,这么好的看戏机会,她要是看不成我们母子的笑话,还不知道能闹出来什么幺蛾子呢。”
    她跟孝庄可是老对手了,彼此没命地死磕了一辈子,双方的仇恨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化解掉。现在是孝庄的儿子当了皇帝,要娜木钟说,要当初上位的是自己的儿子,她也绝对不会让孝庄好过。
    就这还算是她前半辈子一直稳压孝庄一头呢,换成孝庄,更不会放过她和她儿子的,这是明摆着的。娜木钟实在不相信她会放过这么好又现成的羞辱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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