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得罪了一次了,也不怕得罪第二次,博果尔沉着脸正打算摔酒盅,看他面色不对的岳乐还以为是他被自己说中了心思觉得面上无光。
    也对,为了一个女人跟将要接任领事大臣的权臣加兄长过不去确实太不着调了,岳乐倒也觉得博果尔是应该为此觉得羞赧丢脸的。
    不过他这次特意把人请来是为了修好而不是结仇,脑补博果尔确实明白了自己的错处,就及时改口道:“撇下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倒是想问问,你对议政会的事儿是怎么打算的?”
    博果尔闻言顿了顿,抬眼看向他。
    岳乐别有深意地注视着他,叹息道:“你年龄也大了,也到了在朝堂上为皇上尽忠的时候了,去年皇上不是还跟诸大臣商议这事儿,只可惜总有小鬼在背后使坏,郑亲王、简郡王权倾朝野,那么努力周旋,还是被挡了下来。”
    岳乐上半段“交心长谈”显得真心有点弱智的意思,这番话说出来才变得有点意思了。对方特意提到郑亲王、简郡王父子,还强调人家权势大也没把这事儿办成,就是在暗示他这两个人不是尽心尽力帮助他博果尔的。
    这人挑拨离间的手段略显低端,博果尔眉间微挑,笑道:“难道不进议政会我就不能向皇兄效忠了?不论是寻常贝勒贝子还是议政会领事大臣,对皇兄的忠心都是一样的。”
    岳乐这是在暗示一旦他能坐稳领事大臣的位置,说不定就能提携博果尔进议政会呢。博果尔听了都觉得好笑,他自己都自身难保被诸位宗亲挤兑得找不到地方站了,竟然还敢拿这种没谱的利益来诱惑旁人加入他的阵营。
    博果尔自认不是在鼻子上拴上根萝卜就能拉磨拉一天的蠢驴,郑亲王在他入议政会一事上确实站中立的,那也是顾虑到他的身份不宜明确表态。济度却实实在在出了不少力,就算这事儿最后被孝庄给搅黄了,博果尔也承他们的情。
    别说人家确实努力了只可惜事儿没成,就算济度确实不怎么真心出力,博果尔也不能去怨恨人家。济度又不是他爹不是他妈,帮他是情分不帮他是本分,人家又不欠他什么。
    岳乐被他噎了一下,苦口婆心道:“话不能这么说,在其位谋其政,身处议政会,行事才能多有便宜。”
    这人怎么就那么烦呢,看来不拿话把他彻底噎死,今天就别想脱身了。博果尔先是一叹,装模作样苦恼道:“我难道不知道进议政会的好处?我这个身份在那里摆着,再不早点进去,被人嘲笑无能没本事也就算了,也连累得皇考额娘面上无光。”
    岳乐听后还以为他心思松动了,心中大喜,正待乘胜追击继续往下劝,却见博果尔严肃正直地朝着紫禁城方向一抱拳:“不过这一切都要由皇兄定夺,我相信皇兄一定有他的考量,当臣子当弟弟的,绝无二话。”
    这人怎么这样啊,刚说了一句上道的话,转眼就这种反应了。岳乐面上笑呵呵的,心里都忍不住骂他,你说这种话要怎么接吧,说皇上说了不算其实我跟他关系好能在他面前吹吹耳边风,还是说皇上根本没有什么考量,都是太后不想让你手里捏着权利?
    对方今天说一句话就让他难受一次,弄得岳乐心情十分复杂。从理智上,他觉得这人肯定是有意跟他对着干;但从情感上,他又很难接受自己的小算盘被一个以前很看不上的小年轻给轻易看穿了。
    不不,不可能,没人能成长得这样快,就算博果尔被董鄂氏的事情给刺激得心智成熟了,以他的天资潜质,不可能在短短半年内就变成这样。
    岳乐忍下心中的郁卒和被对方几句话激起来的火气,笑道:“这是自然了,皇上圣烛明照,对你也是一片诚诚之心。”
    对方都那样说了,岳乐除了顺着他一块拍福临马屁外没有别的选择,安郡王再不甘心,也只能承认这次交好拉拢行为得宣告失败了,博果尔对他就算没有明确的敌意,也很显然没有多大的好感。
    岳乐认清这个事实后,也没再努力找话题,更没有再摆出好兄长的姿态来恶心博果尔。两人话不投机,博果尔又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了。
    岳乐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心思,还是打起精神来很热情地把他送出门去,看着襄贝勒骑上马走远了,他才反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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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济度那里吃了闭门羹,跟博果尔交谈得也心塞无比,不甘心坐以待毙的岳乐本来打算着再来几次宴请,固然不可能跟闹得最欢的常阿岱等人交流,但拉拢一部分作壁上观的持重之臣理当不成问题。
    还不等他腾出手来下帖子,岳乐就焦头烂额地再也顾不上找人吃酒挨个击破了——济度丢了一个大雷,说自己要为郑亲王守孝二十七个月,期间闭门谢客,推掉身上一切差事。
    汉人都需为父守孝满三年,而满人入关时日尚短,基本上没有守孝的说法,满臣普遍是守孝够百日,就照常入朝的。
    结果济度一下说要守两年半时间,不说满京城震动也差不多了。满朝文武本来都等着三个月后济度出府为了领事大臣的位子跟岳乐死磕呢,不少人摩拳擦掌想要下场把水搅得越来越浑,没成想唱对台的主角之一直接撂摊子不干了。
    不过济度也就是这样说说,京城现在这样子混乱,顺治还真不敢让他近三年都不出来镇压蹦跶得很欢的宗亲们。
    福临收到了济度上的折子,当天就派吴良辅去郑亲王府上了,他也不想阻挠人家儿子给老子尽孝,但三年也实在太长了一点。
    再说了,郑亲王去了才留下一堆烂摊子等着人收拾呢,不说别的,济度身为郑亲王世子,得准备袭爵之事了。
    本来没了郑亲王护着儿子,福临打算着把济度整治得归心后,想办法让他主动站出来说自己配不上领事大臣的位子,正好能顺势推岳乐上位。
    能乖乖让他这样利用的就不是济度了,他跟博果尔私下商议过,都觉得这步棋是最好的。一来全了他的孝心,二来主动退一步也能减轻皇室的忌惮,三来,他看着是丢了位置吃了亏,却等于把岳乐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济度是岳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他要是主动站出来说自己比不上岳乐,那自然等让一帮跟着济度混的宗亲们偃旗息鼓。但人家这次是为了老亲王守孝,宗亲中看岳乐不顺眼的照样还很不顺眼。
    ——比济度他们比不上,难道跟岳乐竞争还竞争不过吗?看看这人也是,在郑亲王去世当天那种反应,竟然还好意思硬抢人家的位置,还把老亲王的亲儿子逼得没地方站了。
    岳乐感觉济度宣布守孝后自己的日子更难过了,屯田一事拖了这么久一点气色都没有,福临再支持他也有点等不及了。
    是私人感情重要还是国家大事重要?福临是跟岳乐关系好,可也没好到这种地步,他从年前等到年后,三个月过去了,岳乐递交上来的东西还是不能让他满意。
    福临终于火了,把岳乐和中立的几位宗亲另派了任务,屯田另外指派人手去做。他坐在乾清宫从脑子里把能用得上的大臣们都过了一遍,没了岳乐等人,议政会剩余人手就不大够了,而屯田又是一项复杂繁琐之事,需要的人不少。
    福临挑挑拣拣选了几个,让吴良辅把圣上口谕发下去,在贴身太监走到门口时,又想起来一事,补充道:“对了,还有博果尔,去年朕给他的差事办得都很不错,他在江南待了半年肯定对此的了解超过旁人,你也去他府上说一声吧。”
    吴良辅恭敬应下。
    ☆、正室福晋
    吴良辅亲自带着福临的抚慰上门都没能把济度请出山,就算后来济度改了主意不守孝二十七个月了,也最少得等老亲王过了百日后才能上朝。
    这一下子就有了三个月的空白期,加上郑亲王过世,相当于议政会内一下子少了两个重要的人物,这意味着必须得有人补上来。
    这几年也正好是才俊青黄不接的时机,跃跃欲试想着进入八旗权力中心的年轻子弟们倒是人数不少,但能跟博果尔比竞争力的,那还真没有几个。
    福临出席议政会最近一次会议,几位老成持重的宗亲也向皇上奏请该重新考虑襄贝勒是否有资格正式参政的事情了。
    博果尔利用下江南一事在福临那边狠狠刷了好感度,提议举荐他的几位老臣在岳乐一事上一直都采取中立态度不偏不倚,他们说的话福临还是很乐意听的。
    两相一合,博果尔顺利在屯田后续事宜上插了一脚,他年纪轻资历浅,还没有主事的资格,但共事的几位宗亲也没因着这个轻看了他。
    ——呵呵,如果说以前襄贝勒在京城中还是个空有尊贵身份的小透明,在他轻描淡写递上了政敌们对付岳乐的刀后,能混进议政会固然有祖上荫庇,但他们本人也不是傻子,自然都知道这位年轻的襄贝勒不是一个善茬了。
    博果尔初入议政会,他虽然还只是暂时被拉来顶空缺的,能不能正式进入议政会还是两说,但也如鱼得水,混得很是不错。
    屯田一事一直忙了三个月,到郑亲王百日一过,福临火急火燎地把济度召入宫中。
    三日前福建八百里加急信函送到京城,属于白莲教分支的无为教广收教徒、煽动民心作乱,已成流毒之势,号召教众,密谋起兵覆清。
    福临大怒之下,责令时任闽浙总督的范承谟彻查此事。调查结果更是让他大发雷霆,无为教活动范围很广泛,据说在全国各省都有支派。
    若是其余地方还好,福临闻听连北京、天津等地都被波及了,根本就坐不住了,这跟被人打到家门口来有什么区别?
    他手头得用的将领不少,但无为教流毒最深之地还是福建,福临心中最中意的将领就是曾经率兵在福建同郑成功作战三年的济度了。
    国事为重,济度也没有推脱,当下整装待发。博果尔也在朝堂上请愿希望随军出征,在战场上磨砺自己,被福临婉言给拒了。
    对方能答应就怪了,博果尔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福临会答应,他愣头青一样跳出来只是为了展示一下自己从不畏惧为国捐躯。
    散朝后福临似乎怕他多想,还专门把他叫去乾清宫安抚了一番。博果尔一开始时适时地表现出了些微的不满,等跟福临交心长谈完毕,又露出释然羞愧之色,讪讪道:“都是臣弟愚笨,差一点白白辜负了皇兄的一片好心。”
    福临带着几分得意笑道:“这没什么,朕毕竟年长你几岁,想得比你周全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深切感觉到这番长谈满足了自己刷兄友弟恭刚的欲望,听闻无为教之事后一直很憋闷的情绪倒是也得到了缓解,一反前几天的苦大仇深脸,还有心情开玩笑了:“也不是朕阻着不让你上进,可自古先成家后立业,老亲王的百日已过,京中低迷了这么多天的气氛也该缓解缓解了。”
    博果尔的脸颊一下子就涨得通红,低头半晌,拿手搓了搓后脖颈,打马虎眼道:“皇兄说笑了。”
    “朕可一点都没跟你说笑,”福临摊开御案右上角放着的一卷明黄色圣旨,笑着让吴良辅取印来盖上,逗他道,“年前就许了你了,这指婚的圣旨朕早就该发了,博果尔,你要是等不及了,早该来找朕说得。”
    这人有完没完,我都这么尽职尽责配合你了,一下子就嘚瑟得蹬鼻子上脸了。博果尔有点不耐烦,连连摆手道:“没……弟弟没有等不及……”
    福临哈哈大笑,又拿话刺了他几句,才让吴良辅把圣旨捧下去,看着下面手足无措的博果尔道:“你大可以放心,这次朕都提前派人去打听了,索尼家的女孩儿教养很出色,容貌声色在去年选秀的那批秀女中也是翘楚,绝不会亏了你。”
    娶个侧福晋那种货色也就算了,要是嫡福晋也摊上董鄂氏那样的,他得多倒霉啊?博果尔露出点心有戚戚焉之色,联想到前世的经历,他这个表情做得再真诚不过了。
    好不容易从乾清宫出来,博果尔长舒一口气,出了宫门打马回府,跟娜木钟说了一声福临圈出来的大婚日子。
    娜木钟禁不住喜上眉梢,拿帕子按着唇角,笑道:“我算着也差不多了,郑亲王百日都出了,亲王府的白绸也撤了,正该闹点喜庆的事儿缓缓京中的气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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