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吏部小书吏似乎叫章冕的,在宫门前试图刎颈自杀,被守门的侍卫给拦住锁起来了。福临命人追究原因,查得是巡按顾仁多次收受贿赂,还向章冕讨要钱财地契。章冕一个小小书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顾仁诬陷他在任上德行有亏,撤职后发配真定府,路上还派人暗杀章冕。
    前面还有点靠谱,可后面岳乐怎么想怎么不对——姑且不论一个吏部小官竟然有胆量直接在宫门前自尽,真定府在河北常山附近,说是跟北京紧邻,可一个被追杀的小小官吏是怎么一路跑回北京,甚至来到宫门前的?
    这个节奏明显有问题,肯定是有人在暗中下手,但福临竟然问都不问,甚至对此没有表现出丁点疑虑来,先是勃然大怒,再是派人把顾仁押解到京城来,亲自同内大臣一并审理此事。
    死了一个从九品的小官,这要不是想在宫门前寻死,事情都压根传不到皇上的耳朵中去,现在竟然由皇上带着一帮内大臣亲自审理此案?
    岳乐到此才算是隐约回过味来,可着劲儿给吴良辅这个乾清宫大总管塞银子,总算是从这个老厌物那里撕开了一条口子。
    岳乐于是收到了皇上近日频频同襄贝勒会面的情报,他郁卒脸明白过来这次的章冕事件从头到尾就是襄贝勒同皇上联手做的局。
    看出来皇上是想借此为引,肃清朝中收受贿赂之风,岳乐一时间更加坐不住了—他觉得以他跟福临的关系,这种一定会交给亲近之人做的勾当应该由他来做才是,结果皇上提都没跟他提,直接就同博果尔一起把事情给办完了。
    岳乐感觉到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被博果尔动摇了,可他最近也没有做什么惹恼皇上的事儿啊?
    他点着蜡烛枯坐到天明,仍然想不通原因,第二天下了早朝,岳乐还特意拿着请安折子去求见福临。
    他旁敲侧击把事情一说,福临倒是也没有否认,一听就十分舒畅地笑了起来,叹息道:“博果尔,真真是朕的肱骨之臣。”
    岳乐一听,心头就是一沉,也不敢出声打断他,听福临兴高采烈把他半个月前跟弟弟闲谈时抱怨朝中大臣宗亲风气不正,但自己苦于无法找到由头发难的小烦恼给说了。
    本来只是无心之谈,但没想到博果尔反应极为迅速,当场就帮他想出来这样一条好主意。当然,一开始这只是个粗略的计划,还是他们后来让人秘密去查被派出去的巡按们有无违法之事。
    这一查就把顾仁悖旨婪赃、陷害无辜之事给查出来了,福临那时候就暴跳如雷,被博果尔给摁住了,方才派人急急忙忙赶往真定府,把差一点就被杀人灭口的章冕给保了下来。
    岳乐听福临兴高采烈当做荣耀似的把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讲述完,心中不是滋味到了极点,他深切地觉得自己的饭碗被人给抢了,必须想法子把博果尔给摁下去。
    如果说岳乐先前还抱着可有可无的念头琢磨着把董鄂氏推给福临的想法,现在则是前所未有地坚定信念了,他可不乐意站着光挨打不还手,不能眼睁睁看着襄贝勒把皇上给笼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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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果尔是等着岳乐动手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才故意用点小手段来刺激一下岳乐的,没想到岳乐可能是拉皮条业务还有点不熟练,或者说小心谨慎务必要把他自己从中摘出来,硬是又等了一个半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磨磨蹭蹭、瞻前顾后成这样,简直不是个男人,博果尔看自己福晋的肚皮都吹了起来了,岳乐那边还是毫无消息,实在是烦了,不再管他,专心忙自己的事儿。
    因着这次为惩治官员贪吝之风的主意是他想得,福临这次倒是非常厚道地把这个差事交给他去彻查了。
    历来百官相护,这种贪污受贿之事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福临都摆明了态度要彻查到底,博果尔也没有客气,撸起袖子来大干了一场。
    他从顾仁开始查起,一路查到刑部司官贺绳烈也被牵扯到其中了,还有几位和顾仁一并被福临外派出去的巡按也都有不法行为。
    福临把人外派出去是为了巡视各地,临走时还特意叮嘱他们“真心勤瘁,洁己率属”云云,没想到他这放出去的不是皇帝的耳目,而是一帮子国之蛀虫。
    这个耳光打得有点过于响亮了,福临深深觉得自己很没面子,急忙把博果尔叫停了,撸起袖子整治这帮人。
    一大批官员纷纷落马,福临牟足了劲儿大干了四个月,到年底前才算是把这事儿忙完。他可算是第一次以自己的意愿来治理这个国家,过于兴奋之下有些矫枉过正了,甚至还定下了“内外大小官吏凡受贿十两,衙役犯赃一两以上者流徙”的规定,朝中一时人人自危。
    此时金科春闱时选上来的一大批庶吉士此时经过数月翰林院的修行,也已经能派得上用场了,正好可以填补一部分中低阶层的官位空缺。
    陈廷敬在今科乙未科科举殿试中被选为二甲第三名,他那段时间就兴奋得无法入睡,满心以为到了自己大展拳脚的时机了。
    ——然而等到朝廷的任命下来,他直接就傻眼了——同科三鼎甲中,状元在翰林任修撰,榜眼和探花任编修,二甲排名靠前的七位学子中,两名任翰林院检讨,其余的多被派到地方当小官小吏,唯独是他,压根就没有了着落,委派书上连提都没有提。
    这跟陈廷敬先前设想的落差实在有点大,他呆坐了好久,犹豫着看是不是上襄贝勒府上请安顺便探探口风。
    博果尔一直非常耐心地等着,在福临给今科举子的委派发下来后,见果然没有陈廷敬什么事儿,微微一笑。
    ——当然不会有陈廷敬的差事了,他特意托济度找人放出风声,说皇上大举惩治低阶官员,是为了给某个人铺路,以福临那样爱惜自己名声的性子,还能重用陈廷敬就怪了。
    博果尔也不怕福临查流言的出处能查到他头上,不少人其实都知道福临在他去江南那段时间经常往襄贝勒府上跑,就是因为跟其中一个小幕僚谈得来,那位幕僚今科殿试名次也还不错。
    福临借这次肃清虽然大多数都是抓的中低层官员治罪,但一环扣一环,也间接得罪了不少宗亲,想给他使绊子下套子的人多了,福临怎么想都不会想到是博果尔做的手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博果尔原先设想的步骤都齐全了,就等着福临和董鄂氏奸夫淫妇一拍即合,可叹岳乐也是蠢出了境界,捏着《水牛图》那样一个大杀器,竟然愣是找不到派上用场的法子。
    不过岳乐再拖也就拖到这儿了,眼看着年关又到了,福临刚忙完了一件大事儿算是空闲下来,正是想松快松快找点消遣的时候。
    老早就盯着福临动向的岳乐在一日觐见时,见皇上心情着实不错的模样,趁机提出如今明君盛世,皇上当保重龙体。
    福临最近被大小官员戳着脊梁骨说他待下严苛,也挺有兴趣跟岳乐一块刷“君臣相得”的,和颜悦色听岳乐拐着弯吹捧了自己一番。
    岳乐哄人一向有一套,福临最近也是忙于朝政没怎么跟人唠嗑了,跟岳乐聊了两柱香时间,被拍得非常爽,期间数次大笑得连乾清宫外都能听见。
    岳乐看时间差不多了,趁机提出自己府上新从江南搜罗来了一批名家字画,请皇上赏脸移步前去一观。
    福临心情着实很不错,看他也格外顺眼,尤其还听岳乐卖力地讲了一番其中还有一副孙克弘中年时期工整清丽的花鸟竹石画,也是起了兴趣。
    他很痛快地一点头:“好,且等朕换身便服,去你府上一观。”
    ☆、岳乐出手
    岳乐书房中摆放着最多的就是各种名家字画,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也都精巧别致,方方面面都非常合福临的胃口。
    福临先是在花园中赏了满园清幽的梅花,再进入书房中,心情非常舒畅,忍不住叹息道:“还是到你这里来,朕能松快松快。”
    这一年简直过得飞快,一眨眼顺治十二年就已经过去了,大大小小的事儿出了一大堆,他都没什么柑橘就已经从年头到年末了。
    福临越发觉得紫禁城想一个逼仄的牢笼束缚住他,他在里面进退不得,时时刻刻都需要以皇帝的身份来约束自己的言行,被里面繁杂琐碎、不近人情的规矩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岳乐受宠若惊,还有点小担忧,连忙让跟着的下人都退下去,就留福临带来的吴良辅紧跟在身边。
    福临说这种话是跟臣子亲近,可当臣子的要是直接应下来,那就是僭越了,岳乐连忙道:“奴才愿为皇上分忧解难,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切勿为小事烦忧。”
    福临轻轻摇了摇头:“朕不是在跟你虚情假意,朕如今也就对着你,对着博果尔,才有点舒畅感,对着其他人,嗨,看了他们就烦。”
    想不到襄贝勒竟然真的长进了,都能当皇上的知心人了。岳乐试探性道:“皇上有心事何必闷在心里,对着外臣不好说,后宫妃嫔娘娘们都很乐意为皇上排遣心事。”
    这话说得连垂着脑袋跟在福临后面的吴良辅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安郡王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多会说话的人,今天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谁不知道皇上跟宫里几位娘娘都谈不上交心啊,跟皇后更是斗鸡似的见面就掐。
    福临面色变得也有点难看,深切地觉得岳乐今天很不会说话,面色有点发沉,却也没有翻脸,只是带着几分冷淡道:“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你不是约朕前来赏画吗?”
    岳乐虽然小小地得罪了一下福临,却也弄明白了皇帝就是想找一位可心人,他对今日之事越发看好了,闻言笑着请福临移步内堂。
    他拿出来的画确实是孙克弘真迹,福临凑近了仔细打量,面色倒是缓和了不少:“允执之画作晚年放逸,笔法简练,朕更爱他中年时所作的色彩清丽细腻之作,可惜传世的不多,你这幅已经算是难得的珍品了。”
    岳乐见他果然爱不释手,十分知机地提出把此画献给皇上,福临倒是也没推辞,一口应下了,却听到岳乐话题一转道:“奴才甚爱收集名家字画,可惜也有走眼的时候,数月前有门人捧着一幅虫草画,说是千辛万苦寻来的孙隆真迹。”
    福临很感兴趣地“哦”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奴才拿来一观,倒也确实不作墨线,纯以色彩点染,同孙隆的笔法仿佛,便收起来珍藏,还是上个月请李翰林来府上一聚时,他说这画颇得意境,可惜风骨不足,怕是后人仿作。”岳乐说着脸上都不忘带出一股难掩的遗憾可惜来。
    他也是生怕不保险,还特意又强调了一句:“奴才刚听后还不相信,特意把王翰林也给请来了,他说是有些拿不准,三人辩了一通,方才确定是仿品的。”
    他这般做派,福临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视线在书房里扫了一通,没找到仿孙隆的画作,追问道:“那幅画呢,快拿出来给朕看看?”
    岳乐迟疑了一下,苦笑道:“奴才是嫌丢人,竟然也有走眼的一天,不想再看到它,让人收拾起来了。”
    他欲擒故纵地推脱了几声,见福临仍然一门心思要看,方才出门唤道:“来人,把柜子顶上川字箱子抬下来。”
    进来的是他府上的头等侍卫,心腹中的心腹,来人魁梧雄壮,臂上肌肉嶙峋,进门先给皇上请安。
    岳乐劝道:“箱子在上面放了有十天了,还请皇上暂且避开,免得扬尘有污圣体。”
    福临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他自己生得像个弱鸡,却不乐意别人把他看扁了,笑道:“无妨,朕还不至于这样娇气。”
    话是这么说,侍卫仍是告了不敬之罪,搬了凳子去取箱子,福临看着还觉得有几分惊奇:“你这箱子如何放在柜子上面,难道安郡王府上连专门的库房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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