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风是刚入冬时穿的,里子并不很厚,但穿上后更衬得她一身风华无双,是以哪怕气温骤降冷得不行,董鄂氏也不舍得把它换下来。
    自从上次宫宴恳求安郡王帮她送画给皇上后,足足有半年没有任何消息,董鄂氏被看管得很严,根本别想得到外界的消息。
    好不容易她终于能出来了,还是能再次入宫,不论是不是安郡王为她谋划出来的,董鄂氏都会拼了命地去抓住这次机会。
    她深深看了正在扶着赫舍里氏上马车的襄贝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此次一别,也许再见以是沧海桑田,总有一天,贝勒爷会知道,他错过了她,是会带来终生遗憾的。
    董鄂氏带着几分淡淡惆怅地想完,在章嬷嬷的搀扶下也走进了自己的马车,到了马车里就暖和多了,她却扔抱着那件披风没有解下来,只是把上面的积雪轻轻抖掉。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这次进入了宫门,董鄂氏没再像上次一样试图从车帘缝隙中向外观看。她有点紧张,总觉得如果皇上看了安郡王呈上的画作,一定会记得她,所以没准从她入宫的那一刻起,皇上就已经命人在暗中观察她了。
    董鄂氏再三告诫自己,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完全符合规矩,她要把自己的全部美好都展现出来,这可以说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务必要紧紧抓住。
    ☆、一见倾心
    新年大宴当然还是宗亲和女眷分开的,不过博果尔看福临今日从头到尾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样,偶尔还会用暗含着点愧疚心虚的表情偷偷看他一眼。
    福临是当真满含着愧疚感来参加这次的新年大宴的——他对着那张《水牛图》,白天也看,晚上也看,看得又是痴迷,又是悔恨。
    他从这张图画中看出来的神韵和意境,都在向福临表示,董鄂氏绝不是传言中那样不堪的女人,她苦心临摹他的画作,就是为了向他展现他们是多么相近的两个人。
    她会比后宫里的所有人都理解他,懂他,也会珍惜他——最让福临难以接受之处正在于此,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么错过她了——他把她亲手送给了他的弟弟!
    福临迫切地想要见到董鄂氏,他觉得哪怕远远地看一眼也好,他不会去打扰她,也不会去打扰博果尔,他就想全了自己心中的念想。
    一整场新年宴,上百道菜端了又撤,福临基本上就没有动过筷子,一直都在跑神。好不容易熬到宴席进行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让吴良辅端着酒,说要去慈宁宫为太后敬酒。
    按理说这种正式的宴席绝大多数宗亲都得跟着去,福临却抬手给制止了,他看着博果尔道:“你代朕向诸位爱卿祝酒,朕去去就来。”
    福临痛恨博果尔,若不是当初他来找自己讨要董鄂氏,早半年他就能认识到原来世上还有一个可以同他产生心灵共鸣的女人,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跟她阴差阳错、无以为继。
    但他对博果尔多多少少也有些愧疚感,福临想见董鄂氏,但绝不想当着博果尔的面跟董鄂氏相见,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博果尔给支开了。
    慈宁宫有娜木钟和赫舍里氏在帮衬,尤其还有孝庄看着,理当不会出太大的事情,博果尔倒是无所谓,他也不相信福临有胆量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说不定他这个半苦主不在,这俩人能擦出更绚烂的火花呢。博果尔笑吟吟对着福临举杯示意,目送他离开后顿了顿,方才起身招呼诸位大臣宗亲。
    福临其实只不过是为了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让他入慈宁宫罢了,但在满朝文武眼中,去年这出头露脸的活还是岳乐来干,现在就改到他博果尔头上了,襄贝勒看来是当真抖起来了。
    大家都表现得格外客气,岳乐倒是有心说上一两句酸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旁边的显亲王富绶拿话给岔开了。
    富绶觉得安郡王这人着实有点好笑,这一年博果尔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眼看着封郡王在即,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他没看懂岳乐冲上来阴阳怪调地是什么意思,自己没本事把议政会这么多宗亲压得服服帖帖的,反倒把罪怪到别人头上了?
    嫌人家抢了你的活,有本事就去抢回来,皇上也是爱用有能耐的人,自己比不过人家,从这里唧唧歪歪地说几句酸话,比个娘们还不如。富绶深觉此人好笑,卖个人情帮博果尔把话题岔开了,二人轻轻碰杯后各自落座。
    博果尔专心经营着自己在宗亲中的交际网,那边福临已经带着一队宫人连并吴良辅来到了慈宁宫。他走到大门前,听到慈宁宫太监尖细的通报声,一时间竟然有点近乡情怯之感。
    ——万一董鄂氏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完美怎么办?或者万一董鄂氏见了他后跟想象中的也有差距觉得失望了怎么办?
    脑补过多的小皇帝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之中,困兽状在宫门前绕着转了好几圈,他的心头砰砰直跳,几乎听不到慈宁宫正殿里的鼎沸人声了。
    倒是太监通传后皇上迟迟不进慈宁宫,还在宫门口来回转圈,惹得里面的孝庄看过去——本来通传后一大帮人都等着给皇上请安呢,结果人不肯进来,她脸上的笑容倒是丝毫没走样,不过眸光已经沉了下来。
    孝庄习惯性以为这是福临有意给自己难堪,但看他走进来时倒是还算平静不像是憋着气的模样,心头略感诧异,就见福临一进来,眼睛就在宗室命妇那边打量个不停。
    福临并不知道董鄂氏长成什么模样,他也不太清楚这种正式场合各命妇的座次安排顺序,只能笨笨地从最前面的孝庄那边开始找。
    挺着大肚子站在太妃旁边的那位应该就是博果尔的嫡福晋赫舍里氏了,福临重点看了看赫舍里氏下首的那位,一看之下就知道不是,他心目中的董鄂氏可不是长成这样的,看服饰貌似也应该是某位郡王嫡福晋。
    福临一路向前走着一路从远即近看过来,恰好董鄂氏的位次拍在中间偏后一点,福临走过她时,视线正好也挪到了她的脸上。
    董鄂氏一身白绒为面的长披风,中下部点缀着几枝墨色的梅花。她里面穿的是贝勒侧福晋的吉服,淡牙红绉纱的袍子,被披风一衬,更显得清冷孤傲、素雅俊秀,恰似晶莹润透的青花瓷,又似一朵临风独放的白芙蓉。
    “……”他整个人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福临内心深处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声音在告诉他,这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告诉自己此行一举一动都必须切合大家闺秀风范的董鄂氏只敢垂头盯着脚下的金砖,视野范围内却看到一抹明黄色的衣角在自己旁边不远处停住了。
    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忍不住怯而缓慢地轻轻抬起眼梢,正对上福临满带着惊艳的眼眸。两人对视了几息,福临才恍惚回过神来,强撑着若无其事般继续向前走,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大殿最前方,对着孝庄行礼道:“儿臣见过皇额娘。”
    从孝庄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和谐的情绪来,她含笑请皇上落座后,同福临说笑几句,在福临回身从吴良辅手中接过酒盅向她敬酒的间隙中,才拿瞄了一眼董鄂氏。
    孝庄发现福临一进来视线落点不对时就已经打起精神来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了,她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刚才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
    孝庄借着这一眼先记下董鄂氏的模样来,想了一会儿才恍惚想起这个眼生的小姑娘似乎是博果尔的侧福晋,内大臣鄂硕的女儿,满京城大名鼎鼎的董鄂氏。
    如果说孝庄刚刚还只是惊诧,现在已经变成了惊怒,尤其再看福临给她敬完酒转头去找太妃敬时还在偷眼看董鄂氏,她的笑脸都有点撑不住了,嘴角都拉了下来。
    身后的苏麻喇姑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孝庄搭着她的手臂闭了闭眼睛才缓过劲儿来,若无其事地对着被福临敬酒的太妃打趣道:“今年万事顺遂,你可得多喝点。”
    福临做得也不是太露痕迹,孝庄是因为坐在中间最上首,借地利和身份之便才看得一清二楚的,娜木钟方才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向皇帝,因而对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并不知情。
    她还当这是孝庄一贯对自己的挤兑,倒也没放在心上,笑道:“皇上敬来的酒,我可当然得多喝点,可也不能喝太多了,倒显得我过年巴巴地跑来,是为了贪你们这杯酒的。”
    娜木钟说着,仰头把杯中的桂花酒一饮而尽,还别说,今年她真是过得难得的痛快,儿子开窍有了出息,儿媳妇孝顺懂事,唯一就是侧福晋拎不清挺恶心人的,不过时间长了她也看开了。
    赫舍里氏挺着肚子站在旁边搀扶着她,规规矩矩低眉垂眼,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皇帝一眼。不过她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怎么皇上说话时尾音还带着点颤呢?难道面对这样的场合连皇上也会怯场?
    在皇宫中就是得学会当聋子当傻子,赫舍里氏有点异样感,却也没有表露出分毫来,等福临敬完太后和太妃这两个唯二的长辈重新坐到上首,她也搀扶着娜木钟坐回座位上。
    福临没有多待,他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大殿中后部瞄,对方微微垂首露出一截白玉似的纤细脖颈,斜插着身子坐在座位上的姿态美极了。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福临的黏上去了。他怕再待下去就露了痕迹,他也是从画作中知了她的为人品德,不想因为自己的行径再惹得她被人非议。
    想到这里,福临心中一痛,“腾”地一声从座位上起身,跟孝庄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匆匆离开了,他走得模样跟有狗在身后追着咬似的,尤其在路过董鄂氏那片时,简直就是在小步快跑了。
    “……”孝庄照常同几个亲近的命妇说笑,后牙槽都紧紧咬住了。
    ——她被今天的偶然发现给震得头脑懵懵的,怎么皇帝好端端就跟博果尔的侧福晋给对上了眼呢,两人应该也就在半年前给济度的庆功宴上见过才对,那时候福临在满屋子命妇中可也没特别注意董鄂氏啊?
    ☆、杀鸡儆猴
    如果说福临去慈宁宫请安前还是频频走神的状态,那他回来后,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魂不守舍了。
    博果尔跟两边坐着的人照常说笑,倒也分出了一半注意力去观察福临的表情,这人一会儿激动兴奋一会儿黯然愤恨的样子,比变脸绝活还精彩,也真是一绝了。
    整个大清福临都是老大,顶头上司不高兴了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座的大臣没多长时间就觉察出来了。
    他们的行为举止都得跟得上福临的脚步才行,一时间说笑的人都少了,虽然仍然有不把福临当回事儿的在照常说笑,但大多数人是看着老实沉默多了。
    幸好福临也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很扫兴,他也没了跟人觥筹交错刷与臣同乐光环的兴趣,没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直接起身走了。
    大臣们不觉都松快了很多,场面这才显得热闹起来。常阿岱嘻嘻哈哈走过来给博果尔碰杯,低声道:“你说今天皇上是怎么回事儿啊,大过年的,真够晦气的。”
    这人嘴里没个把门的,博果尔懒得跟他计较,扫了他一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埋头吃了几口菜,方才用更低的声音道:“这话可不是你我能随便议论的。”
    常阿岱垂眼看向他,笑道:“想不到啊,博果尔,这才一年功夫,你还真成了你哥养的一条狗了?”
    他含在嘴里的还有一句,不过话还没说出来,博果尔劈手就把酒盅砸了出去,他这两年来拼命练武,加上本身底子就不差,惊怒之下出手力道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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