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自愿的?”福临恨到了极致,反倒异常地冷静了下来,只是额角青筋暴跳,面容看起来狰狞而可怖,“你的《水牛图》朕就是在他府上所见,你们在莫子轩相会,你甚至还给他编络子!你把朕置于何地?!”
    他说完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扯下一块无暇美玉来,玉坠上挂着红丝梅花络,福临以往都喜欢拿来把玩,此时再看,却觉得刺眼而反胃,重重把它摔在地上,尖声叫道:“你说,你把朕置于何地!!”
    他激动间手臂自然用力越来越大,董鄂氏痛得大汗淋漓,更加扰乱思绪了,光在想着脱身之法,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福临提到络子之事。
    她一边哭一边喘着粗气,好半天后才道:“臣妾爱您爱得至死不渝,我为了您甘愿承担全天下人的指指点点、史书上万世骂名,我跟岳乐绝无私情,您不要污蔑我……”
    福临见她到了此时还嘴硬着不肯承认,气上加气,在原地蹦跳着泻火,把能想得到的话毫无章法地往外骂:“不是岳乐,难道还有别人?鄂硕府上的小厮?你这贱人淫妇,勾三搭四,朝秦暮楚!朕敬重你,相识两年都未曾有所逾礼,哪想到你一点都不知道自爱,早跟岳乐颠龙倒凤、干起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董鄂氏对福临虽有几分利用之心,两年来得他殷勤追求,早就自觉自己情根深种,也恋上了福临。再者,一个从来都对她柔声细气、敬若天人的人冷不丁翻了脸,骂得这样难听,她自然受用不住。
    加上福临蹦跳间还死拽着她的胳膊,董鄂氏剧痛无比,觉得半边膀子都要被扯下来了,涕泪横流,哭得气噎声阻。
    她也是惊慌之下自乱了脚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仅存的理智却又让她知道,决不能把自己和岳乐勾结来算计福临的事儿和盘托出,否则自己就真是陷入无底深渊了。
    福临指着她大骂了一通,觉得心口气得发疼,再看她哭的这样惨痛,全无以往哭泣时梨花带雨的美感,反倒丑陋无比,心中厌恶更甚。
    他一把甩开董鄂氏的胳膊,扭头大踏步离开,走到大殿门口,一脚把门踹开,见了低头耷脑、战战兢兢跪在外面的吴良辅,一下子就联想到自己白天还欢天喜地要布置喜房呢,可笑新娘子早是不洁之身了,愤怒更胜,抬腿想直接踹死这个碍眼的奴才。
    福临肝火过旺,加之从达成所愿的大喜到大怒大悲过于骤然,心口疼得不行,刚抬起腿来,就眼前发黑,胸口闷痛不说,还感到喉头腥甜,直接仰面倒了下去。
    ☆、母子交心
    皇上骤然昏厥,可差一点把吴良辅给活生生吓死,他,连忙扑了上去,用肥胖的身体把福临给托住了,尖声叫道:“皇上,皇上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儿啊!”
    他这一嗓子叫出来,没有把福临给唤醒,倒是把周遭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宫女太监们都给喊醒了,纷纷满头大汗地围了上来,想要帮上一把手,毕竟皇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在场的几十人都得陪葬。
    吴良辅搂着福临用力掐着他的人中,另外让一个太监掐虎口,对着承乾宫的掌事大嬷嬷吼道:“嬷嬷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叫太医!”
    承乾宫被各路眼线穿插得跟个筛子似的,吴良辅心知这么多人得有一多半的人靠不住。可这位管事嬷嬷可是太后娘娘亲自指到承乾宫来服饰贤妃的,是实打实的皇太后的人,这种时候也只能相信她了。
    他看着掌事嬷嬷如梦方醒,急匆匆地离开了,知道她这一去不仅会叫太医来,还会顺带着禀报皇太后,一颗心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想着这场大风波自己未必能熬得过去,眼前就是一阵阵发黑。
    幸而福临也就是一时急火攻心才撅了过去,实际上没有大碍。太医院院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想就近把人抬到殿里去呢,却被从后面赶来的孝庄给制止了:“坤宁宫就在旁边,还是去那吧。”
    坤宁宫是皇后住的地方,承乾宫是皇上的宠妃所居之处。太医当然不会对此多加置喙,提着药箱跟着众人赶去了坤宁宫。
    其实这也是他误会孝庄了,孝庄再怎么看董鄂氏不顺眼,想要拉皇后一把,可现在自己唯一的儿子生死未卜,她也不会想借机生事。
    不过孝庄心思缜密,她是知道福临气成这样是为了什么的,想着要是抬到承乾宫去医治,儿子醒来看到承乾宫的布置想起那个贱女人,若是再气狠了病上加病,那可就坏事儿了。
    皇后对于福临昏厥着被抬到自己宫里,倒是没有表现出一如往常的鄙夷和不屑来,急忙让人收拾出屋子来,跟孝庄一起守在床边等着太医的诊断结果。
    太医院院首先前查看福临脸色,就知道理当无大碍,这次搭脉一探,确认确实没有啥犯忌讳的大病,神色微微一松:“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天佑我大清,皇上一时间怒火攻心,才龙体微恙,微臣开方子调养,让皇上这几日平心静气,不要动肝火,将养一个月就能痊愈。”
    孝庄面色有点阴沉,对着太医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太医连道不敢,从医箱中拿出银针来,在福临大穴上轻刺几下,不一会儿果然他幽幽转醒。院首深知到了这一步,自己的差事就办完了,得抓紧督促太医院的人抓药煎药,而太后和皇上肯定有话要说,便知趣地提出告辞。
    孝庄让吴良辅去送太医出去,又让苏麻喇姑把皇后等人带到偏殿去歇着,屋子里只留下她和福临母子两个。
    福临从醒过来,就幽幽冷冷地注视着头顶的床帐一动不动,也半句话不说,额角的青筋却又爆了出来,一跳一跳的。
    孝庄先帮他把凌乱的衣服整理好,一边给他系衣裳,眼泪就直直掉了下来,生怕福临没有看到,又特意抬起袖子来擦掉。
    福临果然被这边的动静给吸引了,缓缓转过眼珠来,看自己一向要强刚烈的额娘竟然在偷偷抹眼泪,也是心头不好受,满心的怒火倒是消下去了大半,只余愧疚和悔恨。
    他情绪一激动,也跟着掉下泪来,哑声道:“都是儿臣不孝,累皇额娘担心了……”一想到为了董鄂氏,他跟孝庄争吵冲突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期间还害得孝庄大病了三场,至今玉体仍未痊愈,一时间越发愧疚了,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劲儿,哭得格外惨烈。
    孝庄生怕他情绪太过激烈再损了身体,连忙把他的脑袋拢到怀里,轻声劝道:“好孩子,快别哭了,吃一堑长一智,你还年轻,全天下多少女人不能得呢,真为了这么个荡妇坏了身体,额娘还有什么指望呢?”
    福临听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自己还没说什么,皇额娘似乎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不过此时他没有多想,只是深切地为皇额娘对自己的慈爱之情感动,泣道:“儿臣不孝,儿臣竟然为了这种女人,惹得皇额娘伤心失望……”
    人穷则反本,当福临坐拥万里江山,自觉寻觅到人生真爱时,从来都是看孝庄碍事不顺眼的。可到了他情场失意,觉得自己的真心被人踩得稀巴烂时,孝庄一下子就从阻碍他追求轰轰烈烈真爱的敌人,变成了有先见之明的智者,更成了关心他、爱护他的第一人。
    他的中二病一被激发出来,登时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他、欺骗了他,唯独自己的亲生额娘才是真心实意地对他好。
    福临被孝庄温柔抚摸着,忍不住轻声道:“儿臣确实不是只迷恋肉欲的人,朕爱她,哪怕她同博果尔圆房了,不是完璧之身,朕也不会多在意……”
    说在意也有一点,可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不会是这样庸俗的男人。可真正让福临受不了的是,碰董鄂氏的明显不是博果尔,可也不是他,这就表示董鄂氏有别的男人。
    没错,也许博果尔骗了他,或者是别的什么意外害得董鄂氏失了处子之身,可若是如此,董鄂氏当时的表现不会是那样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福临本来怀疑她八分,等见到了董鄂氏的后续反应,八分也变成了十分,对方分明就是心虚了,弄得他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所谓的爱情就是一场笑话。
    孝庄见到儿子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虽然最终目的达到了,却又是伤心又是难过,也跟着心疼起来,叹息道:“别说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那样的女人也不值得你伤心。”
    福临靠在她怀里半是撒娇半是倾诉地说了好久,多少算是打起精神来,那股子痛不欲生的劲头过去了,眼睛又有点泛红,这次不是想哭,而是气得:“该死,怎么岳乐在这个节骨眼上病死了,不然朕真应该把人找到宫里来,跟那个贱妇当堂对峙!看她还有什么说头!”
    孝庄帮他揉太阳穴的手轻轻一顿,眼神微动——岳乐自然是她下密旨让博果尔给杀死的,但除了她和博果尔连并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其余人等都以为岳乐是病死的,连福临都不知道。
    她稳了稳心神,若无其事笑了一下,遮掩道:“是啊,当初谁能想到安郡王还会搀和在其中呢,亏他死得早,真是便宜他了。”
    孝庄说完后,状似不经意道:“不过也是,谁都受不了从高处摔落下来,他本来还一门心思想着当安亲王呢,惹出了滔天的祸事,遭到了软禁,几成废人,心灰意冷之下萌生死志,倒也是难免的。”
    福临恼恨道:“不行,怎么能让他这样得意,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吗?朕一定要翘了他的棺材,曝晒十日,以解心头之恨!”
    夺妻之恨跟父母之仇经常并列在一块,对于男人来说当真是奇耻大辱。福临对董鄂氏是真心实意倾慕万分,又自觉身份地位文采模样都远远强于岳乐,想到对方却偏偏舍他而就岳乐,越想越恨,恨不能把岳乐扒皮抽筋,凌迟处死。
    ——这可不行,岳乐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毒死的,死状极为凄惨,要是开了棺,一切就都瞒不住了。孝庄面上不动声色,低声道:“好了,别说这个了,怪渗人的,死者为大,奸夫是死了,你要是实在气不过,这不还有一个淫妇在吗?”
    奸夫淫妇,这其实是好多京城人私底下说他和董鄂氏,毕竟博果尔才是真正的苦主,福临这个顶多算是男小三碰上了男小四。
    不过福临向来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认定董鄂氏和岳乐不知廉耻。但他此时已经理智回笼,不自觉地想到昔日同董鄂氏的浓情蜜意,稍稍迟疑了一下。
    孝庄见他这个反应,不觉怒火上涌,心道那个烂女人都把你给害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是丢不下手呢?你的尊严和骄傲都跑到哪里去了?
    男人看男人不顺眼,女人跟女人天生是仇人。她对董鄂氏绝无好感,看福临这幅模样明显是还余情未了、撒不开手,心生警惕,明白董鄂氏这个女人绝对不能留了。
    不趁着这次让皇上把这个隐患彻底除掉,万一让对方再抖抖身上的灰尘爬起来了,后果不堪设想,她凤眸一眯,怒道:“皇上何苦如此,您是大清皇帝,多少女人不可得,那个董鄂氏害得您几近众叛亲离,您怎么到了现在还妇人之仁?”
    福临张了张嘴巴,一脸痛苦地皱起了眉头:“皇额娘,儿臣心口发疼,您让儿臣一个人静一会儿好吗?”
    孝庄深深看了他一眼,只好道:“好,皇额娘不逼你,你好好休息吧。”
    ☆、孤注一掷
    福临在承乾宫翻天覆地地闹了一通,最后还害得自己龙体欠安直接昏过去了,这本来就够打眼的了,何况承乾宫遍地都是各路眼线。
    博果尔在第一时间就从两条不同的渠道得知了这条消息,其一当然是他在承乾宫安排的人手,这算是明线,至于第二条线,则是黄大夫在太医院的故旧给行的方便。
    他抬手轻轻把手中的纸条给烧掉,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黄大夫,笑道:“怎么好让您自己破费打点,您去找福晋,让她从私账上给您支几百两银子,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到人家的地方呢。”
    黄大夫每一条皱纹中都带着笑意,也没有推脱,干脆道:“多谢王爷。”
    他看得出博果尔明显是想要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不然也不会早在三年前就暗示他想办法打通太医院的路子。
    黄大夫也是个能耐人,从小跟随名师学医,在太医院的知交故旧确实不少,他本来也是在太医院里任职,后来随着博果尔成年离宫,被跟着带了出来。
    他深切懂得什么事儿该打听什么事儿不该打听,黄大夫只是隐约知道博果尔想干大事儿,但对方究竟打了什么主意,他别说是问了,连私底下猜都不会去猜。
    他只需要把王爷吩咐的差事漂亮地办完就好了,这才是当奴才的本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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