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是……
    君澄一怔,旋即敛起视线,急不可耐地踏步进房,探询的眼光直直落在拔步床上。
    牧容斜斜靠在雕镂的床围子上,娇俏的丹凤眼半阖半眯,正意态慵懒地瞧着他。
    “大人……”君澄嗫嗫出声,皂靴遽然向前踏了几步,面上的惊喜不加掩饰,“太好了,大人你终于醒了!”
    白天卫夕喂指挥使吃过药后,陈忠说他不出两日定会醒过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压在心头的大石轰然落地,君澄会心的吁了口气。他还担心不好跟皇上和牧丞相交待,如今倒好,苍天可算是开眼了。
    和他难耐兴奋的神色相比,牧容倒是一脸从容,唯有唇畔扬起轻微的弧度,像柳絮般软绵,“本官昏睡几日了。”
    君澄算了个大概,“回大人,约莫四五日。”
    牧容长长唔了声,垂眸盯着手指上被某人掐出的红晕,登时陷入了沉思。那毒箭竟然让他昏睡了这么久,联想到方才卫夕的话,那这么多天一直是她在照顾他?
    那这么多天——
    她都和君澄像方才那般相处?
    甜暖和酸涩不断撞击在心房中,让他的脑袋又开始昏沉。真是不知避嫌!他毫无异色的暗忖着,动动手指摩挲着丝滑的锦被,斜斜一缕视线在君澄脸上寻睃了一圈,眉间闪过些许异动。
    影绰的烛火萦绕在他的侧脸上,乌发衬着柔和的脸孔,美的让人心神发滞。只不过他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像是蕴着冷冽的冰凌,稍不留心就会被扎的体无完肤。
    君澄心头茫茫的,有那么一瞬,他似乎在对方的眼眸中察觉到了一丝敌意。浅浅的,稍纵即逝,若说是错觉也不一定。
    “大人,”他攥了攥出汗的手掌,逃避似得将眼神落在门外,“卫夕怎么出去了?她不该……在这里照顾你吗?”
    “不必了。”牧容悠然地睨着他,方才面上的寒栗仿佛真的是他的错觉,“既然本官大难不死,也算是有造化,没那么娇气。她一姑娘家,且让她歇息去吧。”
    单瞧卫夕的脸色来看,的确是过于憔悴,眼圈都泛着微微的乌青色。君澄颔首道了声是,忖了忖,将前些时日的事禀了个大概:“大人,属下已经将柳叶湾遇袭之事上报朝廷,圣上责令锦衣卫严查,那一万两黄金……”
    “明日再说吧。”牧容淡声打断他,疲惫的阖起眼,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君澄见他有些心神憔悴,识趣的没有再吭声,只问他:“大人,要不要让卫夕过来?”
    “不用了。”牧容连头都没抬,“这里是哪?”
    君澄如实道:“这里是千南县的荷塘镇,距遂宁有数百里。咱们暂居在镇上的徐府,主人家正是那日搭救大人的,名唤徐广源。”
    原是在救命恩人家。牧容领会,缓声吩咐道:“你明日向圣上回禀,以本官的名义请求封赏徐光源。”在对方颔首后,他又道:“还有,派几个知己人暗中缉查一下晏清玉。”
    “晏清玉,”君澄闻言一愣,“那个大理寺卿?”
    他们锦衣卫和三法司井水不犯河水,这帮子也算是同道中人,自然知晓里头的水深水浅,不会平白无故的过来招惹,如今指挥使怎么想着将矛头对准大理寺了?
    牧容看出了他的狐疑,直言道:“大理寺的手段虽然不及锦衣卫,但缉拿个青莲会反党还不成问题。那日晏清玉却奏明圣上,不小心放跑了青莲会的小部分人,而咱们又在柳叶湾中了埋伏,这里头必有蹊跷。”
    回想到那前来索命的贼人,他面色愈发凝重,“着重查一查,晏清玉是否和蔡党混在一起了,若真是如此,那还是尽早除去的好。”
    这么多年,三法司的堂上官一直都是牧家的势力范围,如今多出个倒戈的晏清玉,虽然没什么太大威胁,可杵在眼中依然算是个钉子。那人阴鸷的很,又是个口不对心的人。外面看着和和气气,内里应该是野心十足的,留着也是闹心。
    官海沉浮,若想永葆势力定要防范于未然。君澄追随他多年,自然懂得他谨慎的脾性,当下便心领神会,拱手道:“是,属下即刻就差人去办。”
    身上的毒素还尚未完全除去,说了这一摊子,牧容只觉得格外疲累,“你也下去歇息吧。”遽然间,黑魆魆的眸中蕴着一丝意味深长,“这些时日……你可曾一直在这守着?”
    君澄摇头,坦诚道:“属下无能,昨日才赶到徐府,请大人赐罪。”
    牧容并未接他话茬,单看神色却是松了口气似得。许久,他才变得如往常一样,摆出一副笑容宴宴的意态,曼声道:“无碍,下去歇息吧。”
    “是。”
    君澄颔首,这头刚迈步出门,牧容却又喊住了他——
    “你去找一下卫夕,外头夜深露重的,让她好生回屋歇息。若是招了风寒……本官心头过意不去。”
    ☆、第五十八章
    过了年,天气依旧没有寒冬回暖的迹象。
    卫夕蹲在徐府后院的鲤鱼池边,伸出手指头,一下下戳着上面的薄冰。小风飕飕地刮过她身边,撩起衣袍飒飒作响。她抽了抽鼻子,将冰凉的手掖进了琵琶袖,只感觉从外到内都是冷的。
    天上皓月当空,星斗寂寥。她仰头望着,连连叹息。连续在牧容床榻前奋战了几天,委实应该好生休息一下,然而这个光景她却毫无睡意可言。
    胸口堵的厉害,连喘息都十分困难,像是期待了许久的东西没有如约而至,那份失意和怅然的情绪让她难以排解,委屈的不知所措。
    如她所愿,牧容醒过来了,那她还平白无故的矫情什么?
    她在心头痛骂自己,又吹了许久的冷风,头脑逐渐变得冷静,然而冻得发僵的脸面却愈发凝重。
    世界是对立的,有期待才会有失望,期待越高,失望就越大。
    那究竟是什么造就了现今的她?
    卫夕蹙眉想了许久,坦然又不情愿地拨开了心头的迷雾——
    或许牧容承认他吃醋了,她就不会这般沮丧生气。那么说,难不成她对那扫把星日久生情了?
    “……”
    妈蛋,搞鸡毛啊!
    剧本压根就不是这么安排的!
    她触电似得回过神来,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像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出脑海。
    但有些事就是这么怪,比如爱情。
    先前对二哥的意淫念头被她尘封在心海,如今被这想法一搞,上面烙的一层灰尘就这么被清明之风吹开了,那个人的身影正逐渐地和“二哥”融为一体……
    这一刻,卫夕好似长了一双透视眼,低头凝着心口窝子,似乎能看到里头的变幻莫测。
    这还……真他妈疯狂!
    她心塞的咬紧牙,抬手捏住胸脯,五指似乎都要嵌进肉里。幽黑的眼仁混沌一霎,继而渲染上了月色的清冷光华。
    卫夕尝过爱情的滋味,当最初的动人心魄拭去后,可以接受平淡转换的都修成正果了;不能接受的,就在一次次争吵和磨合中灰飞烟灭。
    她的男朋友,都是这么黄的。
    可那是现代,怎么说也是1v1的情感,即便离开了也会觉得双方已经尽力了。可是目前她身在一个叫做大华的古代,最为奢侈的东西不是功名利禄,而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信念。
    卫夕深知自己的脾性,感情这方面稍稍有些洁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未来的丈夫是谁她不知道,但一想到他跟别的女人亲厚,她的心就会疼的发抽。
    不能接受的,即便是委屈她自己改变,最终也会集体爆发,撞得双方头破血流。当牧容的外姬只是为了苟活,她不能再这条脱轨的路上狂奔太远……
    反复鼓励着自己,卫夕终于下定了决心,长长吁了口气,仰眸望天,将唇角的弧度努力扩大到极点。
    她不认为自己是个有能力的女人,可以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阿谀奉承对她来说,也有一个不可碰触的底线。一旦爱了,她说出的话只会是真心实意。
    若是成了,那倒是无妨;若是两人没有在一起,对她卫夕来说,绝对做不成朋友。
    然而牧容是她的树,是她的湾。她身为孱弱的藤蔓,风中摇曳的小船,绝对没有道理去摧毁保护她的坚硬壁垒。
    对她来说,只有共生关系才是永久互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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