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新的城镇,这时候,说早不早,再出城肯定赶不上下一个宿头,说晚不晚,离天黑还有那么一帽子的工夫,平安索性从怀里拿出一块黄布并半本黄册,就地摆出个算命的摊来。
    旁边面摊的老板探过头来:“去去,别处揽生意去。”
    “我真的是尼姑。”平安回答。
    老板眼中的鄙夷丝毫不减:“这年月,什么流莺暗娼的破落户都敢自称尼姑,也不怕菩萨怪罪。”
    平安并不生气,熟练地把帽子摘了,让人看她头上的戒疤。平安年纪不大,那戒疤却有些年月了,三颗烧香白印,正正点在刮得锃光瓦亮的头皮上,倒是个真尼姑。
    其实不看戒疤,只看头皮,老板便信了。寻常姑娘家尚且爱惜头发,操持皮肉生意的暗娼更决然没有剃出个卤蛋似的光头的道理,愠色淡了些,却还是道:“你初来乍到,又是尼姑,谁会找你算命?”
    老板说得很有道理,世道向来对尼姑不太友好,更何况是如今这不太平的年月,平安点着头:“谢谢施主关心,我赶了一路,歇歇脚,反正坐着也是坐着,索性碰一碰有缘人。”
    老板嘟囔着“谁是关心你”,却不再说话,转头煮面去了。
    平安坐了一会儿,无人算卦,只好念佛,好像念了佛,今夜的晚饭和宿头便都有了着落。
    “师兄,是个尼姑。”
    平安循声睁眼,看见一女两男三个道人,平安特意多看了那女道士一眼,倒是个端正漂亮的小姑娘。虽说一佛一道,你信你的释迦摩尼,我信我的元始天尊,但都是出家人,也算半个同行,平安正要招呼道友算上一卦,却一张嘴,喉头一甜,便吐出一口血来。
    平安也是猝不及防,那血哇地一声吐出来,落在地上,险些溅了女道士的鞋面子。
    三个道人中年长些的那个,横臂往女道士身前一拦:“快走。”
    三个道人说走就走,半点不耽搁,大步流星,顷刻就走得没了踪迹。
    平安本有些不明所以,但想想,也就明白了。
    前面说了,那年月不太平,单单活着就不易了,疫病还来凑热闹。前些年云南的滥肠死了一万人,湖南的黄肿死了三万人,甘肃的瘟疫死了五六十万人,青海的“牛羊传染”也死了二十多万,这尚且是数得出来人死得上了万的,那些规模较小万人以下的疫灾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三个道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看平安突然吐血,难免疑心她染了时疫。
    这年月,人们对疫病敏感得很。幸而三个道人只是走了,没有闹。若是闹将开来,平安一个初来乍到没有亲朋旧友的外地尼姑,恐怕要被就地打死了焚烧坑埋以绝后患。
    平安抹干净嘴角的血渍,又使脚尖勾些灰土掩住地上暗红,旁人便瞧不出她曾经吐过血了。
    做完这一切,平安才抬头望向道人们离去的方向。
    平安打眼瞧着女道士,便心道是个端正漂亮的小姑娘,却看清楚被称为师兄的男道士,方知世间总一山还有一山高。
    鬓若刀裁,目若点漆,高鼻深瞳,不像中原人,倒有些异族的长相,是生平仅见的英武俊朗。平安回忆着那惊鸿一瞥的星目剑眉,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却也是生平仅见的杀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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