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伍鹏!”
    张鹏高声回应,紧奔到陈多面前,拱手作揖道:“多谢大兄留门。”
    陈多见是士伍鹏回来,顿时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恼道:“再有片刻里门就要关闭,便是我这里门监也不敢稍有耽搁。今日一到‘牛羊入’的时辰吾便守在这里数人头,众人皆归,唯独少了一人,挨户问询才晓得是汝不在。眼看就要‘黄昏’,急煞我也!”
    这里门监陈多是六七年前从魏地大梁投奔来的“新民”,入籍之后很得丰牛里的百姓爱戴,便做了里门监,为丰牛里的父老守门。
    无论如何让人久等且为自己担心总是不对,张鹏又连连作揖讨饶,陈多才脸色稍霁,不耐烦地招手道:“还不快进来!”
    张鹏趋入里门,转身向陈多道谢一番。正要向自己的居室方向走去,却被里门监陈多从后面叫住,只听这位大叔皱着眉头道:“你这小子真是好不晓事,难得有机会庸耕,怎地得罪了雇主?”
    见张鹏一脸吃惊的模样,陈多摇了摇头,道:“三树里的里佐鸠已经传出了话,说咱们丰牛里的士伍鹏不但生性懒惰、怠于农事,还白日做梦,患了失心疯,妄想吃酒食肉。”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消息传扬开,不但咱们丰牛里尽人皆知,就连临近的其他里也晓得了。你自己没活计倒不要紧,就怕影响了里中其他后生的名声,那罪过可就大喽!”
    张鹏已经明白了,里佐鸠的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狠毒,不但坏了自己的名声、让自己在其他里也无工可做,甚至还挑拨了自己在里中的关系,让同里的邻居也痛恨自己,真是一石二鸟啊!
    但是张鹏并没有退缩回旋的余地,即便对方使出阴损的手段,他也只能暂时忍耐。便朝里门监陈多作揖道:“小子多谢大兄提醒,今日之后小子惟有守在牛舍中安分饲牛,再也不会四处游荡讨活,别人见不到俺,自然谈论几次就会遗忘······”
    陈多看了一眼张鹏,无奈地挥了挥手:“好自为之。”
    张鹏再次作揖:“小子告退······”
    转身离开,张鹏的身影融入到漆黑的夜色里,再也难以分辨。月光下,丰牛里的面貌朦胧地展现在他的眼中。
    整个秦朝的“里”在布局上都大体相似,皆呈长方形。中间是一条宽度可以让牛、马车通过的大道,将整个里分成两部分。通道两旁是住户的普通院落,鳞次栉比的茅草屋中间偶尔有石头垒成的屋室,那是里中有财者的居所。
    只是每路过一户人家,张鹏都觉得里面有人在盯着他。他明白这只是心理上的错觉,可里佐鸠的阴谋确实效果显著。
    走了不远,张鹏就到了自家院外,只见黄土夹杂茅草垒成的坯墙歪歪斜斜,只有半人高,上面遍布着风吹雨淋后留下的裂纹,仿佛一碰就会倒掉。连防止外人偷窥都做不到,更不用说防盗了。
    掏出管籥[yuè]打开没什么必要存在的锁头,一把推开柴扉,只听得“吱呀”一声,鹏步入院内,突然一道黄色的影子扑将出来,被鹏反手勾住。
    “旺旺!”原来是养在院前的大黄狗。
    张鹏笑着摸了摸黄狗的头,从背在身上的褡裢里掏出半块颜色发黑的糜子饼,这是白日里省下的口粮,张鹏特意留下一半,专门带回来给唯一和他相依为命的黄狗吃。
    黄狗一口叼住,没嚼两下便吞了,摇着尾巴在张鹏身前转悠。
    张鹏晃了晃空着的手,示意没了吃食,黄狗才不再纠缠。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连狗都养不起,顿时一阵无奈。别人穿越都是皇子公主,最差也是个小康之家,自己倒好,竟成了有家无业的庸耕之徒,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他父母早亡,孑然一身,惟有黄犬相伴。
    秦自商君时起就实行了“授田制”,官府会向百姓授予耕地。在后世的历史课本中,都说商鞅变法改变了井田制的公有性质,实行起土地私有制,民得买卖。这其实不准确的!
    事实上,目前无论是商鞅变法的最直接记录《商君书》还是已经出土的秦简,都找不到允许田产随意买卖的法律或田契,关于授田的规定却无处不在,《商君书》不时可见“为国分田”、“制土分民”等表述,《田律》也有“受田之数”的说法,《日书》里还记载了“受田宅”的“吉日”。
    就已经穿越过来的张鹏自己看,随意买卖土地这种事压根闻所未闻!
    不难想象,只有以土地国有为基础,授田制才能实行下去,而张鹏家原先所有的田地,就是因为负债后无力偿还,又被官府重新收回的。
    现如今只剩下了三间土筑的房子,但是其中两间已经没有了屋顶。经年累月的风雨早就将充作房顶的茅草卷走了,抬头就能看到星空。似乎前世学过一篇杜甫的诗,写的就是自己目前这种处境,好像叫什么“茅屋被秋风卷走歌”,张鹏摇了摇头,已经记不住了。
    正堂内,四壁空空,惟有角落里有一张木板和石块架起的榻用来歇息。发黑且味道难闻的铺盖掀在一旁,张鹏附身躺下,将铺盖扯来过来搭在身上,但是因为居室四处漏风而且铺盖本身又太过单薄,并没有起到什么保暖的作用,只能在心里聊以慰藉罢了。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更没有夜生活。前世习惯了晚睡的张鹏此时只能瞪着眼睛,一股冷意袭来,就算正是夏日,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张鹏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咕噜噜······”肚子里传来一阵不争气的响声,张鹏饿得心里发慌。前世他虽然是个在工地上搬砖的农民工,但也没挨过饿。今日他倒是当了一回大丈夫,不吃里佐鸠的嗟来之食,可现在真的好饿啊!
    就算没有与里佐鸠起龌龊,也该想办法提高生活水平了!张鹏不自觉地捏紧拳头,脑中回想近日发生的一切,有兴奋、有意外,更有一种冲动。
    与陈胜的结识,让张鹏找回了一种自信,他眼看着一个日后搅动历史风云的英雄人物站在自己的面前,有血有肉,和普通人并无二样。张鹏不由得问自己,陈胜尚且有几分志向,难道自己就甘心做一辈子庸耕之徒么?
    今年是始皇帝二十九年,按照秦朝建立于公元前221年这一历史常识来推算,今年的公元纪年当是公元前218年,距离秦朝灭亡、天下大乱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足够自己积累资源了。
    张鹏不知道的是,在这一年,秦始皇四十二岁,刘邦三十九岁,项羽才刚刚十五岁,而他自己也才十八岁。陈胜则是十七岁,距离他在大泽乡起义,整整还有整整九年的时间。
    上天没有给穿越者“鹏”安排一个好出身,但却给了他充足的准备时间,去迎接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农民起义、楚汉争锋,时势需要英雄,更为英雄准备好了舞台。
    是做一个看客,还是参与其中?张鹏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捏紧了拳头,下决心道:“发奋的第一步,便从今夜始!”
    “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过上喝酒吃肉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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