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小余一听说镖局遭贼,第一反应便是那雨夜梨花来了,霍地跳下床,想出去看看热闹。推开房门,见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小雨。
    一个背着长条包裹的蒙面黑衣人从东院的屋脊上跑来,双足点在瓦片上,静谧无声,转眼又飞到西院的亭子上,看到站在客房门口的祖小余,似乎“咦”了一声,又跃上了院墙,消失在墙外。
    一阵嘈杂的人声自东院传来,由远及近,只听轰的一声,西院大门被用力撞开,一群持着兵器的镖师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嘴里叫骂着:“抓飞贼!抓飞贼!”
    祖小余见为首的一人赫然便是刘茫,大惊失色,急忙闪入屋内,关上房门,插上门闩,心道:“这瘪三怎么会在这里?啊呀!他姓刘,难道是……刘镖头的儿子?我的龟龟,怎么有这般巧法?”
    他趴在窗沿向外张望,见刘茫披着长袍,却未系腰带,胸膛有半边赤裸着,可以望见他腰腹缠着绷带,想来被自己弄断的那几根肋骨已请大夫接上了。刘茫将右手藏在袖中,左手指挥着众镖师去寻找飞贼。刘驼子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时不时提醒刘茫注意身体。
    祖小余心想:“看那驼子的态度,刘茫定是刘镖头的儿子无疑了。我弄断了他几根肋骨,他若知道我就住在他家,岂能放过我?龟龟,可不能让他认出我来。”
    他急忙从墙上抹了一些灰,胡乱涂在自己脸上,又从床单上撕下了一根布条,包在自己的头上,装作头部受伤。想了想,觉得不够逼真,一发狠,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流出来的血抹在布条上。
    祖小余刚刚准备妥当,就听刘茫走到了房门前,问刘驼子道:“娘说今日来了个年轻人,找我爹有事,是住在西院吧?”刘驼子点了点,道:“回少爷的话,是住在西院。”
    “哪间房?”
    “就是这间。”刘驼子一边回话,一边用力敲门。
    祖小余深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急于开门,等那刘驼子敲门的力道越来越重,他才取下门闩,打开门笑道:“刘管家,别来无恙啊。”
    刘驼子微微冷笑,道:“哼,小子,算你运气好,夫人心善,愿意留你。”祖小余拱了拱手,道:“还请刘管家替我谢谢你家夫人。”
    刘茫上下打量了祖小余一会儿,问道:“这位兄台,方才可有听到什么动静?”祖小余暗暗好笑:“嘿嘿,我是你娘的座上客,你就对我这么客气,在外头可没见你这么有礼貌。”他茫然地摇摇头,道:“今天我车马劳顿,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一躺下床就呼呼大睡,若不是被你们的敲门声吵醒,我还能再睡八个时辰。”
    刘茫点了点头,笑道:“打扰兄台好梦,实在过意不去。只是镖局遭窃,我们正在捉拿飞贼,见他跑进了西院,就来问问。”祖小余惊讶道:“什么?有小偷?我能帮什么忙吗?”
    刘茫摆手道:“帮忙倒不必,我们自会处理。咦,兄台的头怎么了?”他从刘驼子手里拿过灯笼,提到祖小余脸上照了照。
    祖小余只道他看出了什么破绽,背后冷汗直流。他急忙抬手摸了摸头部的“伤口”,用手臂挡住半边脸,道:“上床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头,一点皮外伤而已,不碍事。”
    刘茫端详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将灯笼递给刘驼子,顺便趴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刘驼子听完,有意无意地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祖小余瞧在眼里,心道:“龟龟,该不会被认出来了吧?完了,祖小余大侠今日凶多吉少。”他挤出一丝笑容,道:“兄台若不需要我帮忙,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刘茫笑了笑,门口两侧突然闪入了两个镖师,将祖小余扑倒在地。祖小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五花大绑抓了起来。他躺在地上哇哇叫道:“你们做什么!干嘛抓我!”
    刘茫冷笑道:“为何抓你?你今日来住在我家,雨夜梨花便在今夜来我家偷东西,难道只是凑巧而已?你一定是他的帮凶,快将他的下落如实招来,否则,哼哼,让你知道本少爷的手段。”
    祖小余一听,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没认出我,只是将我当作了帮凶,那还好办一点。”他为自己辩解道:“你无凭无据,为何就认定我是帮凶?那雨夜梨花本事那么高,哪里还需要帮手?再说,我若是他的帮手,为何不跟他一起跑,还要待在这里等你们抓?”
    刘茫蹲下来,对着祖小余嘿嘿直笑,道:“你头上这个伤口,想必就是逃跑时磕出来的吧?雨夜梨花定是嫌你拖后腿,扔下你独自跑了。”
    祖小余心道:“尽他娘的强词夺理,好啊,反正大家都空口无凭,我就陪你扯一扯。”他心念一动,对着刘驼子道:“刘管家,咱们一起为雨夜梨花卖命,我被抓了你却一声不吭,也太不仗义了吧?”
    刘驼子面色大变,叫道:“臭小子,你胡说什么!”
    祖小余嘿嘿一笑,道:“你在松泉镖局当了这么多年管家,这偌大镖局里的一草一木你最熟悉不过,若有你带路,雨夜梨花要偷东西岂不是易如反掌?”
    刘驼子怒道:“我对镖局忠心耿耿,岂会做这等出卖镖局之事!”
    祖小余笑道:“你空口无凭,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勾结雨夜梨花?”
    刘驼子一怔,朝刘茫哭诉道:“少爷,我向来忠心耿耿啊少爷!”
    刘茫一听便明白了祖小余的意思,但他向来肆意妄为,岂肯轻易放人,对着祖小余道:“刘管家我素来信得过。这里就你一个外人,你说什么也没用,休想让我放过你。”
    祖小余心头大怒:“奶奶的,好个不讲理的孙子。”想要破口大骂,又怕把刘茫惹急了,换来一顿毒打,便把到嘴边的粗话都咽了回去,说道:“刘夫人呢?还是请她来定夺吧。”
    刘茫见祖小余想用母亲来压自己,顿觉权威受到了冒犯,怒道:“还想见我娘?来人,把他给我关到柴房,严加看管,一日三餐只给水喝。”
    祖小余还要争辩,嘴里已给塞了一团破布,被人拖到了柴房,门一关,四周登时一片黑暗。
    祖小余在地上不断挣扎,无意中碰到了一柄劈柴用的短斧,急忙往斧头的刃上蹭,磨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将手腕上的绳子磨断。他解开绳子,取出嘴里的布团,去推柴房的门,见门纹丝不动,便用拳头使劲捶打,大声叫道:“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镖局里的人全都得了刘茫的命令,谁也不敢来理会他。
    祖小余喊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道:“他奶奶的,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揍那个刘茫一顿。”他本来盼着刘夫人救他出去,谁知刘夫人从始至终都未曾露面,心想:“一定是那刘茫找了什么借口欺骗刘夫人,害她蒙在鼓里,要么就是松泉镖局太大了,这边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刘夫人住的地方却丝毫没有听见。”
    他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不对,镖局里丢了东西,无论如何总该去通报刘夫人一声的,她不可能不知情,定是刘茫将我被关入柴房的事情隐瞒过去了。”祖小余越想越是怨恨刘茫,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汪汪汪!”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狗叫声。祖小余喜道:“有人来了?”刚想大声呼救,就听见一个女子骂道:“哪来的死狗,吓了我一大跳。”却是从未听过的口音。
    祖小余心道:“听起来人是在镖局外面。”他被关入柴房时,瞥见柴房之后便是院墙,墙外有人经过时,院内狗吠也不奇怪。想到此节,心情顿时又变得失落。
    又听一个男子道:“瑶妹还是这般爆脾气。”
    那女子又道:“哼,让我看看,这里叫松泉镖局是吧?嘉言哥哥,你等我一会儿,等我灭了这劳什子镖局满门,我们再赶路。”
    祖小余听她被狗吠了一声,便要灭人家满门,不禁咋舌:“龟龟,好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那男子制止道:“瑶妹莫要胡闹,少主和五弟还在前头等我们呢,你一路玩这玩那,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可不能再耽搁了。”
    那女子撒娇道:“我偏不!”
    男子笑道:“瑶妹听话,我们先赶路,等事情办完了,我帮你杀了这镖局满门如何?”
    “唔——”女子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就听嘉言哥哥的吧。”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听声音已然走远了。
    祖小余听得心惊肉跳,心想:“这一男一女不知什么来头,怎么谈起灭门这种事竟这么轻松自如,仿佛在谈论拍死一只蚊子似的。”他虽然也经常放话说要弄死人,但那都是骂人时的玩笑话,比起这一男一女,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祖小余在地上坐着坐着,便又睡着了。醒来之后,柴房里仍是乌漆墨黑的,心想:“若是白天,多少会从门缝里透点光进来,现在应该仍是晚上,看来也没睡多久。”
    忽听有人正在撬门锁,祖小余心中大喜:“可算有人来救我了。”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又重新将门掩上。
    祖小余正要开口问他是谁,来人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祖小余不要说话,接着打亮了根火折子。祖小余借着火光,见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蒙着面纱,竟然是雨夜梨花!忍不住失声惊呼,却被雨夜梨花捂住了嘴。
    雨夜梨花慢慢地松开了手,轻声道:“你傻呀,喊那么大声,想被人发现吗?”一开口,却是女子的声音。
    祖小余听这声音甚是熟悉,回想了一阵,惊道:“你不是,那个蓝衣服的女孩么?”
    雨夜梨花咯咯直笑,扯下面纱,正是昨天救了祖小余一命的女子。“你好呀,帮凶!”
    “你!”祖小余听到“帮凶”二字,气道:“好呀,原来你眼睁睁看着刘茫把我关进了柴房里,却见死不救!”
    原来,昨晚雨夜梨花在逃跑时瞥见了祖小余,心中好奇,竟又在半路折返了回来,趴在屋顶上偷听,正好听到了刘茫与祖小余对话的全过程,她见当时镖局的人太多,就不敢贸然出手相救,等到今晚才来。
    雨夜梨花笑道:“啊哟,你竟然生气了,看来你不欢迎我来咯,那我走了,你继续锁在柴房里吧。”说着便往外走。
    “诶诶诶,你别走!”祖小余赶紧叫住了她。
    雨夜梨花回过头,笑道:“那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祖小余看着她嫣然的笑容,在火折子摇曳的光亮中,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美得那样不真实,不禁看得痴了。
    雨夜梨花见祖小余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羞得满面通红,娇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祖小余被她一骂,登时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地道:“啊,不好……意思,唐……唐……唐……”他想说“唐突”二字,却想不起来这个词怎么说,急得一颗心直发痒。
    雨夜梨花摆了摆手,道:“算啦算啦,看在你昨晚夸我武功高强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祖小余心道:“昨晚?原来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晚上。”他想起那枚湛蓝耳环,从怀里取出,递给雨夜梨花,道:“昨天你落下的,还给你。”
    雨夜梨花喜道:“我昨天找了老半天,原来在你这里!”她从祖小余手中接过耳环,当场戴在右耳,笑道:“多谢啦,帮凶!”
    若是平时,有人敢这么调侃祖小余,他定要将那人骂个狗血淋头,或者对骂个三百回合,今日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却是一句骂人的话也说不出口,反而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四周万籁俱寂,祖小余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声音。
    雨夜梨花忽而正色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离开镖局。”又将面纱重新蒙上。
    祖小余心道:“我若这么跑了,岂不坐实了雨夜梨花的帮凶这个罪名?又如何给刘镖头送信?”当下还有点犹豫。
    雨夜梨花见他迟疑,嗔道:“你可想好哦,留在这里,指不定被那刘茫整成什么样,再说,你这粗劣的伪装也撑不了多久,他迟早会认出你,到时你可死定了。”
    祖小余一听,觉得也有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保住小命要紧。”便道:“那我们走吧!”
    忽听柴房外有人叫道:“恐怕你们是走不了了!”正是刘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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