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业认真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说不出哪里有些怪异的女律师。有些干瘦的身材,不算太出众的五官,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种优雅自在的风情,这种姿态往往来自于自信而美丽的上位者。破碎的眼镜片后面,微微眯着的眼睛,却诡异的好看。
    朦胧里透着璀璨,像是没有切割过的天然宝石。
    这个受伤的女律师,表现的过于元气满满,对案件过度的积极热情,滔滔不绝的问着许业各种各样的问题。
    然而和许业想象的不同,她只是随意的问了一些案件相关的问题之后,完全没有任何纠结,平静的接受了许业荒谬的说法,然后开始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来之前读过了起诉书,你说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最后的记忆是被捕三天前的早上,那么我们来聊一下你记得的事情……
    三天前的早餐,你吃的是苹果果酱还是花生杏仁酱。”余珂突如其来的问题……看似稀松平常,甚至有些不着边际,但着实吓了许业一跳。
    不是你早餐吃什么……而是苹果果酱和花生杏仁酱你吃了哪一个?她就像是一个幽灵,飘到了许业的厨房,打开了橱柜,看着空旷的橱柜里一左一右摆放着的两瓶酱料,然后回过头来语气平静的问你早餐吃的哪个?
    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却让许业背脊发凉。
    “花生杏仁酱……”许业想了想回答。
    “你吃了几片面包?”余珂一边在纸上记录,一边继续着类似的问题。
    “两三片。”许业回答道。
    “两片还是三片?”余珂继续追问
    “……两片,因为有一片烤焦了。”许业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在回答这些琐碎的问题。
    “吃过早餐,你接着干了什么?”
    “接着……打游戏……出门倒垃圾……然后不记得了。”许业努力回忆着,然后如实的回答。
    余珂有点意外的皱了眉头,然后继续问道:“那么除了这三天的失忆,你更早前的记忆是多久之前。”
    “……多久之前?七月份……七月十四号,交稿的前一天……有一天我忽然满身是伤的在自己家里醒来。然后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去了哪里。”许业的思绪回到那诡异的一天,满身是血的自己在床上醒来,着实吓了他一跳,他努力的思考着接着补充道:“但是……我应该在家码字才对,因为那个月的小说按时写完了……虽然不记得了,但是那一周的连载意外的写的很好,应该是精心完成的,而且从内容来看,我确定是我自己写的。
    之后,我去了医院……之后的事情,我又不记得了。”
    “七月第二周的连载是失忆时候写的……”余珂自说自话的将意识接入主神网络,在网站上仔细的阅读着许业那一周更新的小说。
    过了好久她的视线才从新对焦到许业的身上,继续说道:“……继续,多讲点细节,比如那天你穿了什么衣服?有没有洗头?你受的伤是什么样的?具体一点。”
    面对这些奇怪的问题,许业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而是努力的回忆着对方的问题:“衣服……不太记得,普通的衣服……黑色的……”他挠了挠头发,“洗头?……我洗了头……伤口……医生说是钝器……拳脚之类的伤,还问我是不是得罪了黑社会……被打成那个样子。”
    许业一边慢吞吞的回答着这些奇怪的问题,一边努力的回忆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有些在意的补充道:“啊,医生还说我的伤口很奇怪。都在正面,后背完全没有伤口……”
    审讯室外头,隔着监视屏幕,凯的眉头紧紧皱着,他实在搞不清楚,这个奇怪律师的奇怪问题有什么意义,目光锁在满头是血的怪异律师身上,叫来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
    审讯室里头,余珂继续着她的追问,更加的细致。“其他感官的记忆呢?比如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关于气味的问题,一下子打开了许业的记忆,很多次的记忆断片之后,自己的身上都有那种奇怪的气味……许业努力的描述着那样一种气味,“气味……很香的气味。一种很腥甜的香味。……像是香水的味道又不是。馥郁的檀木后调,夹杂着一种刺激又好闻的腥,一种亢奋又疯狂的味道,像是我身上血的腥味又有点不同……”
    许业如此冗长主观的描述,余珂却只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笃定而轻描淡写的态度,许业明白眼前的女人,知道那种香味的答案。
    女律师合上了手里的文件,“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等等,我有问题。”许业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我那些问题。”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为了确定你有没有撒谎,是不是真的失忆。一些很浅显的心理学的知识……
    比如人说谎的时候,往往会很通顺,语言比平时更加有逻辑感。还有人类的记忆,比起对事件本身的逻辑性记忆,往往一些触觉,听觉,嗅觉的记忆会更加真实。我只是想以此判断你有没有撒谎。”
    “测谎?心理学?三流侦探小说才会用这种烂桥段。”许业用略带嘲弄的语气说道。这样的答案显然没有办法说服许业,他直觉这个女人知道他所不知道的答案,所以才愿意事无巨细的告诉她,因为他真的很想要弄清楚自己的记忆。
    “是吧,《独行神探与暗夜都市》第三卷里头的桥段呢,三流小说家先生。”余珂用同样的语气说道。
    “果然你认识我。那本书我用别的笔名写的,虽然也有可能推测到那个笔名是我,但是你这么肯定显然不是通过猜测。你到底是谁?”
    面对许业的逼问,那个奇怪的律师丝毫没有慌张,而是优雅的推了推眼镜框,微微点头示意许业说下去。
    “说起来,你要不要把那个没用的破眼镜摘下来说话,你根本不是近视吧?你也不是什么律师。”许业冷笑了一下说道。
    许业的话让监控室里的凯,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的怀疑被许业说了出来,更过分的是,哪个叫做余珂的女人,毫不避讳的在戒备森严的0号拘押所里承认了……
    “嗯,我不是律师,今天早上,我撞了这个律师的车,绑架了她,然后拿着她的文件,代替她来这里的。”余珂满不在乎的摘掉了眼镜,弯着好看的眼角,用一种迷醉而幽深的眼神望着许业,“诶?不愧是许业呢?什么时候发现的呢?果然,我一来你就觉得我很奇怪吧?虽然很配合我的问题,但是肩膀僵硬的要命,一看就知道你一直很警惕我。”
    许业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迎着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动人心魄的美丽眼睛,反问道:“我们之前认识?”
    “嗯。认识。”余珂点头,话语里有一种小女孩的雀跃。
    审讯室外头,戒备森严的士兵,拿着枪企图破门而入,门禁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监控室的信号也突然断掉。
    ……0号拘押所,里里外外乱成一团,除了风暴中心的这间审讯室里,两个人还在平静的进行着他们老朋友叙旧似的轻松谈话。
    “我们很熟悉吗?……我们是什么关系。”许业问道。
    “我说是恋人,就是那种你死气白咧的追我好多年,我好不容才勉强答应你的那种恋人。你相信吗?”余珂一副不正经的调戏语气,话语里却又有一种藏不住的娇羞,和一点说出的紧张。
    “嗯,很有可能。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类型。”许业想都没想的回答道,语气里满是认真和笃定。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然而他的话让余珂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许业,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啊……想不到这辈子第一次听到你说喜欢我是在这种情况。本来好确定你是许业来的,你说出这种话来。我又有点怀疑了。我认识的许业会打这种坦率的直球吗?果然有什么不一样的吗?”余珂好不容易恢复了她之前淡然笃定的神色,突然略带怀疑的审视着许业。
    “所以你的那些奇怪问题是在确定我是不是‘真的许业’吗?你口中真的‘许业’是什么样的人?”许业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就在这个时候,审讯室的门禁终于被打开,荷枪实弹的士兵,将枪口纷纷指向余珂,余珂却不为所动的只是缓慢的站起来,对一切视若无睹,对着许业说道:“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我们逃出去再说……”
    许业望着这些人,突然笑了,他看着余珂说道:“我不可能逃出去吧,因为……这个世界,整个都是假的吧?”
    许业的话,像是一枚巨大的炸弹。周围的一切突然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许业的身上。
    “发现了吗?真遗憾呢,我本来对一起越狱这种浪漫的剧本,超级期待呢。”那个化名为律师余珂的女人,一脸遗憾的说道,眼睛里一明一暗的闪烁着狡黠和委屈的光影,莫名其妙的让许业觉得无比熟悉和动容。
    但很快他就从这种动容中脱离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个眼神也是虚假的。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周围发生的一切很荒谬。
    医院,律师,正义的审讯,公开的审判……
    许业身上的罪名可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小事,而是破坏圣殿主机这种亵渎神灵的重罪。
    以许业的认知,这样恶劣的亵渎从来不曾发生过。这事对于圣庭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迎接他的应该是圣庭的雷霆之怒,无论如何也绝不是现在这个轻描淡写的样子。
    就算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就算曾接触过圣庭真正的力量和权利。
    许业也清楚的明白主神和圣庭在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存在。
    主神,s系统。samsara system ,被人们俸为轮回主神。通过意识和灵魂的驳接,控制着世间万物。
    起先主神,并不封自己为神灵。被人类称为系统或是主神,在他的算法里毫无差别。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类抗拒他的掌控。古神的信奉者认为人类应该臣服于全知全能的神灵之下,而不是系统这样低劣的科技怪物之下。
    主神无法理解人类的可笑,如此固执又虔诚的需要一个神灵。
    全知全能的他,只好迁就人类做他们的神灵。因为这是一种最稳定高效的统治方式,是他系统运算出的最优解。
    既然要当神灵,就不应该直接干预人类的事情,这样才能保持宗教感。
    于是就有了圣庭,作为主神意志的延伸,圣庭是这个世界的最高统治机构。
    圣庭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更重要的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假设自己真的炸了第三圣殿的主机。凭借一个成熟的社会人的基础逻辑,许业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圣庭能这样礼貌文明的处理自己。
    许业从一开始就怀疑自己在幻境中。于是许业进行了一个实验,他用心理暗示的方式,不停的洗脑自己,守卫的镭射瞄准器是绿色。如果瞄准器真的变成绿色,说明这个世界是以他的意志为改变的,是虚拟的幻境。如果瞄准器仍然是红色的,说明世界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他之前看心理学的书里学到的方法,他之前用这种方法从心理医生的催眠中醒来过很多次,导致心理医生直接把他拉黑了。
    但是许业的这种心理暗示是建立在对世界的怀疑之下,也就是说只有当许业在内心中完全相信世界是假的,他才有办法说服自己。
    随着怀疑的不断累积,直到刚才,不合常理的越狱展开,让他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变得无比坚定。
    某一瞬间开始,瞄准器,在他眼中终于变成了绿色。
    ……
    果然,这个世界果然是以他的意志为变化的……
    “这个世界是假的。”当许业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完全笃信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于是,幻境消逝。
    如同消失的海市蜃楼,如同坍塌的流沙城堡。周遭的一切在一瞬之间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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