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些能进内殿伺候的都是王太后精挑细选的心腹,这些人也知道身家性命都跟王太后拴在一起,自然无人敢乱说一句话,乱走一步路。
    可永宁宫的人来来往往,自然瞒不住昭帝的耳目。昭帝虽说不知道内殿的消息,却也能判断出些蛛丝马迹。
    听见太监回报说王兴邦又进宫后永宁宫就有些忙乱,昭帝含笑运足气势,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了一个偌大的忍字,提笔之后,昭帝望着这个这些年头一次写的如此顺畅的忍字,眼底满是意气风发。
    他将笔放在一旁,用白虎玉镇纸将宣纸压好,问身边的太监,“姚凤清可已入城?”
    太监弯腰谄笑,“回皇上的话,姚公子尚需半个时辰才能进城。”
    昭帝点了点头,“甚好,入城的时辰,不得早也不能迟。”
    “皇上放心,奴才早便安排好了,姚公子也是精明人。”
    昭帝微微一笑,举目望着远方,目光似乎已透过层层宫墙,窥见这大燕天下的未来。
    “祖母。”
    瑞安大长公主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声音,没有睁眼,便先笑了,“是壮哥儿啊,你怎的来了。”说着瑞安大长公主摇了摇头,“壮哥儿,宗正寺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更不该在这时候来。”
    岑子健当然明白瑞安大长公主的意思,他上前一步,低声道:“祖母,您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按律便是。”瑞安大长公主笑了笑,“壮哥儿,你回去罢,此事祖母心中自有打算。”
    岑子健有些着急,“祖母,明慧郡主是沈闻香带进来的,可太后……”
    “壮哥儿。”瑞安大长公主脸上失去了慈和的笑意,她摆了摆手,看着岑子健正色道:“祖母告诉过你,平国公府立身之道便在忠君,你只管记住这两个字便是。至于祖母,出身皇室,自有祖母处事的道理。”
    “可是……”岑子健当然明白瑞安大长公主的意思,是要将自己大长公主与平国公府老夫人的身份拆开。在平国公府府中是老夫人,在宗正寺,便是大长公主。然而若真能如此简单的分开,事情便简单多了。他忍不住张口又要说话。
    瑞安大长公主及时阻止了他,“不必说了,你听祖母的话,赶紧回去,还有……”瑞安大长公主顿了顿话,沉声道:“凤清那孩子,你不要再与他来往了。”
    岑子健听到这句话,悚然一惊,“祖母是以为?”
    瑞安大长公主淡然一笑,“祖母什么都没说,事情,总会明白的。”
    岑子健心念顿闪,默不作声对瑞安大长公主行了礼,退了出去。
    他一出宗正寺,并未直接回国公府,而是叫人去打听了姚凤清的动向。
    得知姚凤清此时依旧尚未在京时,他心里就对先前的念头有了怀疑之意。可他又十分了解瑞安大长公主说话从来言之有物,想了想,他脑海中忽然窜过一个人,他立时勒住缰绳,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少爷,咱们这是往哪儿去?”身边跟着的小厮见这条路从未走过,不由多了一句嘴。
    岑子健道:“去找李廷恩。”
    “李廷恩?”小厮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才明白过来,“是那位探花郎。”
    岑子健点了点头,看到路上行人疏落,扬了扬鞭,往李家飞驰而去。
    此时的李廷恩,也正在听从平打探回来的消息。
    “少爷,是真的,沈大人真的带着麒麟卫去长公主府亲自带了明慧郡主前往宗正寺。小的打听过,听说荣王爷与瑞安大长公主已接到圣旨,此时都在宗正寺,只等着宗正寺少判一到,便要开始问话。”
    李廷恩听完这个消息就沉默了。
    还有三两日便是王太后的千秋寿宴,昭帝为何要选在此时动手?这么多年都忍了,明慧郡主以非能够左右政局的人,昭帝偏偏要选中她,这件事实在太不寻常。
    他想了想问,“寿章长公主与杜玉楼可在府中?”
    从平摇头,“不在,小的得知这消息便探查过寿章长公主与杜世子的行踪。寿章长公主昨日去了西山,杜世子去了左卫军军营。城门口有守卫亲眼看见他们带着护卫出城的。”
    听到从平的话,李廷恩心里的疑惑之意更添了些许。
    在这个时候动手,寿章长公主与杜玉楼却都不在京城。然而杜玉楼在离开之前拜访过沈闻香,今日又是沈闻香带着麒麟卫奉圣旨抓了明慧郡主。
    在太后即将寿宴的时候,在杜紫鸢即将敲登闻鼓的时候。杜玉楼是明慧郡主的嫡亲兄长,是太后钦点的左卫军都督,却是皇上暗中重用的人。
    这条隐秘的暗线联系起来,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难道真是昭帝一手安排?可即便如此,只要王太后尚在,又能把明慧郡主如何?杜玉楼真的肯为昭帝连明慧郡主的性命都不顾了?
    心中繁杂,李廷恩下意识的用手指有节奏的在案桌上敲击起来。
    外面传来丫鬟禀告的声音。
    从平过去开了门回来道:“少爷,岑世子来了。”
    “岑子健!”李廷恩冷淡的笑了笑,起身道:“请进来。”
    ☆、第82章
    宗正寺为太祖所设,除了正中高挂一面太祖亲书的明光匾,就只有正中一张案桌,案桌后一张大椅,宗正寺少判义郡王坐在的椅上,见到杜玉华自从进门之后便手握长鞭,一脸不逊,只觉得头痛。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坐在左右两边的荣王爷与瑞安大长公主。
    荣王爷抖了抖胡须,冷哼道:“此乃明光堂,你胆敢不跪!”
    杜玉不屑的看了一眼高堂上坐着的三人,“为何要跪?”
    “你……”荣王爷没想到杜玉华竟敢在宗正寺顶撞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想到临出门前爱妾的哭诉,气的狠狠捋了捋胡须,怒道:“来人啊,让她跪下。”
    林立在两边的宗正寺衙役不敢犹豫,哪怕有些畏惧杜玉华,依旧三两个上来,欲要将杜玉华压着跪到地上。
    “谁敢上来!”杜玉华长鞭甩动几下,登时将不敢与她动手的护卫抽的倒在地上痛哭的呻吟。
    “反了反了!”荣王爷气的须发皆张,指着杜玉华骂道:“管他是皇亲还是国戚,就算是皇子,自太祖立宗正寺以来,还没有人敢在明光堂动手,来人啊,把寺兵叫进来,上杖刑!”
    “荣皇叔。”一直沉默着静静坐在位子上泥偶木雕的瑞安大长公主忽然开了口。
    荣王爷虽说辈分比瑞安大长公主更高,实则两人年岁相差并不大,交情素来不错,此时见瑞安大长公主开了口,即便动了真火,荣王爷也依旧愿意给瑞安大长公主几分颜面,他有些不悦的道:“瑞安,这孩子太过张狂,是非的教训不可了。”
    瑞安大长公主含笑点头,“皇叔说的是。”她看了看依旧站在下方毫无屈服之色的杜玉华,笑道:“皇叔,孩子是要管教,只是还得让她心服口服才是。”
    “这孩子讲不通道理。”一看到杜玉华那张桀骜的脸,尤其是那对于王太后年轻时相似的飞扬入鬓的长眉,荣王爷就不由想到往事,他苦笑着摆摆手,“罢了,瑞安,你若要与她说几句,便说罢。”
    “多谢皇叔。”瑞安大长公主客客气气的谢过荣王爷,拄着沉香木凤头拐杖起身望着下面的杜玉华,沉声道:“你随本宫过来。”
    杜玉华虽说不明所以,有早年的事情在,却也不会以为瑞安大长公主在荣王爷面前保住她就是喜欢她。她挺直背脊跟在瑞安大长公主身后来到明光堂后院寻了一间净室。
    瑞安大长公主坐在蒲团上,静静打量着杜玉华防备的神色,忽然笑了,“你果然是她的外孙女。当年她入宫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杜玉华先是不明所以,很快就明白过来瑞安大长公主说的是王太后,她动了动身子,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一种困惑的目光望着瑞安大长公主。
    “你是不是以为,本宫不喜欢你?”
    面对瑞安大长公主的询问,杜玉华的回答只是无声又不屑的撇了撇唇。
    瑞安大长公主并未被她的神情激怒,平静的道:“你的这性子,性烈如火,与你外祖母别无二致。可你不及你外祖母识时务。”
    杜玉华登时愤怒的看着瑞安大长公主,冷笑道:“您昔日是皇女,我外祖母如今却是您的皇嫂,到底谁更尊贵,您在我面前如此说话,此时又是谁不识时务。”
    听到这番话,瑞安大长公主只是冷淡的看着杜玉华,“本宫身上流着宣家的血,你说谁更尊贵!后宫上至皇后,下至妃嫔,但有难产之兆,悉令保小不保大。妃嫔流产,皇后有责,妃嫔落罪,明慧郡主,凡此种种,你说谁更尊贵!”
    杜玉华被问的说不出话,她没法反驳这些道理,只能用更愤怒的目光死死的瞪着瑞安大长公主。
    “旻和七年,慧文太子妃崩逝,皇兄挑选继妃。你外祖母出身不彰,父皇本欲为其则高门贵女为后,偏偏皇兄看重了你外祖母,一意孤行要立你外祖母为继妃。父皇早便说过,‘王家女性如野马,吾儿善似雏鹿,此女,当禁于后宫。’”瑞安大长公主看着杜玉华吃惊的神色,缓缓道:“你不知道此事罢,这天下,除了本宫,还记得这句话的,想必只有你外祖母了。”她叹息一声,继续道:“当年皇兄病重,无心处理朝政,曾嘱托本宫,本宫为了平国公府,一意推拒了。为了替宣家后人守住这天下,皇兄将政事悉数托付与你外祖母。可自寿章之事后,皇兄忆及父皇当年说过的话,早便后悔了,奈何权柄交出去易,收回来难。再有皇上年岁当时年岁尚小,皇兄病体一日不如一日,无奈之下,才留下诏书让你外祖母摄政。时至今日,你外祖母重用外戚,搅乱我宣家江山,实乃祸国之人,论罪当诛!”
    诛字一出口,便如滚滚浪涛,重重击打在杜玉华心口之上,她被瑞安大长公主杀气腾腾的眼神逼迫的连连后退几步。直到身体撞上紧闭的木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才让她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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