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微将外衫递给庄起,看他弹开肩膀和头发上的露水,忍不住问:“你见过北雍的皇帝吗?”
    “季傅珣?”
    孟知微点头:“在东离的将领眼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起想起自己收集到的情报:“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岂止是刽子手,在季傅珣的手上不单流淌着东离人的血,还有西衡和南厉人的哀号。传言季傅珣从西衡回到北雍之后,杀父杀母杀兄杀弟,原本会持续多年的内斗在他的血腥战刀下不到半年就分出了胜负,据说皇帐里流出的血几乎染红了半里草原。
    庄起不知道孟知微为何突然提起这样一个人。不过,他并不认为孟知微对季傅珣一无所知,正如她知道连面都没有见过的阿步汰好色,也了解铁骑将军铁奇木的性情,兴许:“你知道他的弱点?”
    孟知微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不知道。”
    庄起敏锐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杀意:“你很恨他。”
    孟知微站起身来,看似轻松的笑道:“恨啊,我恨每一个北雍人。他是皇帝,自然最恨的人就是他了。”
    庄起望着她僵硬的笑容,打了个呼哨,召唤来自己的宝马,再一次扶着孟知微上了马背,自己牵着缰绳缓缓的往官道上走去。半路上,也不知道是许给谁的诺言:“我们东离的战马迟早会踏上北雍草原。”
    孟知微在身后问:“你呢?你也在其中吗?”
    庄起握紧了缰绳:“我会手刃季傅珣。”
    孟知微轻笑道:“真是个大英雄。”曾经,她等不到东离的英雄们来拯救自己,无奈的选择了自己成为自己心目中的那个英雄。她报了仇,也失去了一切。
    马蹄声幽幽,庄起盘发上的露水也滴落在了肩膀上,他没有回头,只问:“你愿意嫁给大英雄吗?”
    孟知微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神情:“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耐心等待大英雄功成名就。”
    ……
    两人趁着众人忙着烧火煮饭的空档,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商队,并且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孟知微送入了车厢里。
    符东疏不知道从那个车轮子底下钻了出来,小媳妇样的揪住庄起的衣袖:“你们昨晚去哪里了?”
    庄起挑眉,反问:“有人在问我的行踪?”
    符东疏对庄起的草木皆兵早已经习惯,摇头:“那倒不是,主要是我好奇。”
    庄起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大有‘你闲得慌’的意思,也不知道符东疏看不看得懂。这半夜庄起仗着一身武艺硬挨了冻,回来后就迫不及待的换了衣衫,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想清晨与孟知微的对话。
    符东疏咬着一个馒头,在他的行囊里翻找肉干。
    庄起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翻过身来:“你说,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东离女人,会在什么情况下认识北雍皇帝?”
    符东疏眨巴眼睛:“听说季傅珣以前在西衡做过质子,兴许路过我们东离的时候与对方一见钟情?”这话说出去没人相信。季傅珣对一个深闺少女一见钟情,并且念念不忘得让对方探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符东疏一看庄起的神情就知道对方心情不好,干笑两声,脑中灵光一闪,咋舌道,“你口中的东离女人该不就是孟姑娘吧?”
    庄起根本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的去春绣那边端来了一碗糯米红枣粥,先将里面的红枣吃得一干二净,再一口喝了半碗,剩下半碗递给符东疏:“没毒,要喝吗?”
    符东疏接过,浑然不觉的咕噜噜的喝了干净,咂咂嘴:“你不觉得她身上的谜题太多了点吗?”
    庄起将碗筷交给小兵洗了,头也不抬的道:“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你的过往清清白白。”
    符东疏有点委屈,半响,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重色轻友!”
    庄起猛地起身,二话不说将好友给揍了一顿,一盏茶后,揉了揉肩膀,神清气爽。
    ……
    张氏从醒来后就不停的哀叹:“女大不由娘啊,不由娘。”
    孟知微听得太阳穴直跳,忍不住反驳:“这还不是你害的?”
    张氏着急了半夜,又不敢让人去寻孟知微,好不容易人回来了,还不容许她发泄一下自己的担忧,顿时怒火攻心:“我这不是操心你的终身大事吗,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况,从你失踪起,庄起就帮衬你良多,一桩桩一件件你心里比我更加清楚。你说,如果他不是心悦你,会这般迁就你?他好歹也是朝廷封的忠义公,又常年经商,身边的莺莺燕燕见了不少,你又不是绝色,靠什么引得他窥视?”
    孟知微一夜没有睡好,简单的梳洗后就准备补眠,听了张氏这番话后实在忍不住的提醒对方,“你也太操之过急了。你有没有想过,太早替我选定夫家,到了皇城你要如何对外祖父交代?”
    张氏气鼓鼓的道:“我就说你已经订亲了。”
    孟知微再问:“要是外祖父不喜呢?”
    车厢外又响起了庄起的声音:“知微你也太多虑了。我这样的人才,连皇帝都对我赞赏有加,没道理旁人还可以挑出刺来。”
    他居然不敢进来,想来也怕直面张氏的怒火,孟知微没好气的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庄起很是镇定:“我这是有自知之明。放心好了,如果你外祖父反对,我就拉着先锋营的人去你们张家抢亲!”
    孟知微脸皮抽了抽,只吐出两个字:“呵呵。”
    再长的路途也总有走到头的时候,还未到腊月,皇城的城墙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第三二章
    军队自然是不能直接入皇城的,除了主将,其他将领和士兵们将会在离皇城十里之外驻扎,然后等待皇帝的召见和封赏。
    张氏的车队一早就入了城门,少小离家老大回,张氏的心情就别提多紧张了,频频从窗帘的缝隙中偷看皇城的改变,不时指着一处对孟知微回忆过去的场景。说起小时候被哥哥们带着偷偷去玩的事情,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孟知微一直安静的听着,她对皇城并没有多少好奇,只是沿路默默观察着街道旁边的店铺生意情况,感受着皇城特有的车水马龙,盘算着自己能否尽快在此地站稳脚跟,开始另一番人生。
    也不知道行进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孟知微问:“到了么?”
    马车外负责指路的胡算盘闷声闷气的道:“没有,前面有轿子堵着街口了。”
    孟知微稍微掀开车帘朝外看去,果然,路的正中间停着一顶四人抬的锦缎轿子,瞧那轿沿垂着的丝绦,可以知晓里面坐着的绝对是一名非富即贵的千金。
    孟知微还没来得及说话,轿前的丫鬟就叉着腰的颐指气使起来:“你们怎么走路的,没瞧见街道只有这么宽吗,这么长的车队像螃蟹一样横冲直撞,吓着了我家姑娘怎么办?”
    孟知微脸色一沉,对胡算盘使了个脸色。在敖州被孟知微和老爹逼着历练了一年多的胡算盘早就不是胆小的人,闻言扬了扬马鞭:“我家车队是螃蟹,你家轿子是什么,拦路狗吗?街道这么宽,容得下八匹马并驾齐驱了,你左不走右不走,偏偏在路中央颠来颠去,你以为这街上就住了你一户人家?”
    丫鬟显然没有被一个下人这么骂过,气得脸色通红:“我管你住了多少人家,反正我家最大!”
    胡算盘笑得阴阳怪气:“原来你家才是属螃蟹的,见识了。”
    丫鬟狠狠的跺脚,正准备继续,轿子里传出一道清脆的娇声打断了她:“别跟一群土包子斤斤计较了,他们懂得什么,值得你争个长短。快走吧,别耽误了本姑娘的要事。”
    土包子?丫鬟这边的轿夫们纷纷看向对面的车队。两匹马驱使的马车,古旧的木板,飞尘扑扑的车夫,一看就是没权没势的外来人,不是土包子又是什么?
    丫鬟瞬间就笑出声来,对着胡算盘倨傲的扬了扬头,哼哼:“姑娘说得是,我犯不着跟土包子计较。”说罢,就挥手起轿。
    路过胡算盘身边时,恨不得把白眼都翻到了头顶。正洋洋得意时,就听到马车里有人在与胡算盘说话:“平日里你不知天高地厚就罢了,到了天子脚下还这般无法无天,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速度驱车退到一边去。”
    轿子走得不快,丫鬟又是特意炫耀,对方虽然轻言软语,可话里面的深意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别说丫鬟瞬间白了脸,连轿子里坐着的人也捏紧了帕子。
    在天子脚下炫耀自己家族官大,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你父辈官职再大能够大得过皇帝吗?不知天高地厚的不是胡算盘,而是轿子里的人。
    这只是初到皇城的一件小事,孟知微除了叮嘱仆人们谨言慎行之外,不再多说。
    张氏在皇城原本有三座宅子,当初离开之时卖掉了两处,还余下一处四进的大宅,原本以备不时之需,哪里知道最后成了她们母女的落脚之处。
    胡算盘比她们先走一步,早半个多月到了皇城,督促着守屋的老仆们将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该修葺的修葺,该填补的填补,再从仓库里搬出字画器皿妆点,将园子里的花草全部换新之外,又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具,虽然依然看得出是旧不住人的老宅,好歹也有了一些活气。
    车队浩浩荡荡的使了进去,又是忙活了半日,孟知微和孟知沄扶着张氏将宅子简单的看视了一遍,将一个主院两个副院重点装扮了,这才歇脚。
    给张家的帖子早就送了过去,那边回话来说张老夫人随时在府里等待女儿的归来。
    张氏匆匆忙忙的洗漱了一番,根本得不到第二日,当天下午就带着两个女儿,拖着一车的礼直接奔赴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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