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琢看着手里的书信,信在他手上微微发颤,心里也在微微发颤。
    他又何尝不知道母亲这信里的意思?
    母亲是怕他忘本。
    你心里有民族大义,你的兄弟为了让你安安心心的撑着这民族大义,在你背后把所有的苦事累事都做了。
    李叱什么都不会说,可是作为母亲,夏侯夫人不能什么都不说,她亦有大义。
    夏侯琢吩咐手下人把粮食都运进去,然后请陈大为和刚罡两人去休息,他要给母亲回一封信。
    回到书房里坐下来,拿着笔,看着纸,夏侯琢却久久不能落笔,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和母亲说,然而却就是写不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侯琢深呼吸后才动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
    此时虽分散,兄弟共死生。
    写完之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将书信折好装进信封里,又坐在桌边许久,侧头望向窗外,天空上有一行雁行。
    他起身,找到陈大为和刚罡将书信交给他们,然后又问了问关于燕山营的事。
    得知唐匹敌已经率军南下要打冀州,夏侯琢心里又是一紧,燕山营接连遇到大事,如今兵力不足万人,若再有什么损失,李叱如何能扛得住?
    他仔细问过,知道是和罗境联手,他不熟悉罗境,也不好判断,却心里担忧。
    与此同时,凉州。
    沈冷差不多已经恢复过来,没有伤筋动骨,不至于修养几个月那么久。
    脸上早就已经没有了红肿,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李叱想着,总算是不用被唐匹敌嫌弃了。
    这些日子,大将军澹台器每日都要和他交谈,这位戍边半生的大将军,对李叱的学识人品已经深深佩服。
    他还从不曾对一个少年能有如此高的认可,甚至可以说尊敬,所以他越发相信,最终改变这中原乱世的,必然会是少年。
    哪怕最终不是李叱,也不应是那群蛀虫,在此之前,不管朝廷如何更替,不管江山谁来做主,那些蛀虫一直都在。
    周在,他们是周臣,楚立,他们又是楚臣,一直都在不断的吸这中原江山的血,吸中原百姓的血。
    所以唯有李叱这样的少年去改变天下,才是真的剔骨剜肉,而不是随随便便改头换面罢了。
    李叱吃过早饭之后就到院子里练功,虽然还不能如以往那样的高强度的锻炼,但他又怎么可能闲的下来。
    这段时间,他一边养伤,一边从澹台将军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
    在澹台器看来,李叱身上的锐意和想法,都是治天下的一味良药,不可替代的良药。
    而在李叱看来,澹台将军的经验阅历,还有对大局的掌控判断,都是他迫切需要学习的。
    昨日从塞外传来好消息,说是诸国联军已经攻入月氏国内,战事远比预期的还要顺利。
    澹台压境派人回来送信说,若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十天左右,就可攻克月氏国都城。
    西域诸国的联军,声势浩大,相当于聚众打狗,所有人手里还都有棍棒,打的可起劲了。
    所以从时间上推算,澹台压境回来的快,也就是最多二十天的事,就算慢一些,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再算计冀州那边的战局,若也能一切顺利的话,李叱他们回到燕山营的时候,冀州都已被罗境拿下。
    李叱正在练功,澹台器从外边缓步进来,此时看这少年,越看越喜欢。
    一个如此自律的年轻人,本就少见。
    “大将军。”
    李叱连忙行礼。
    澹台器笑着摇头道:“不用总是这么客气,你我之间虽然年岁相差很多,可不管是思想还是看法,都很相近,足可称为知己。”
    他笑道:“若非是境儿先认识了你,我担心境儿心里不舒服,甚至有心与你平辈论交。”
    李叱连忙道:“那可怎么行,大将军是前辈是长辈。”
    旁边不远处的余九龄他们也和澹台器打了招呼,澹台器回礼之后就和李叱进屋去聊事情,余九龄压低声音对燕先生道:“这下可坏了。”
    燕先生道:“你又要胡说八道什么?”
    余九龄认真的说道:“这怎么能是胡说八道呢?澹台大将军要和李叱平辈论交,那就是李叱的老大哥,澹台压境回来,见李叱还不要叫一声叔?”
    燕先生想了想,忽然也开心起来:“那得叫我一声爷......”
    余九龄道:“澹台大将军见你也要叫一声叔......”
    燕先生噗嗤一声就笑了,压低声音道:“跟我开玩笑可以,不许出去胡乱说。”
    余九龄道:“要不然,先生咱俩也平辈论交吧,这样一来......我们就都是儿孙满堂之人,哈哈哈哈......想想就很得劲儿。”
    燕先生道:“你能活到现在,就说明我们这里真的是一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
    余九龄道:“燕兄,你看你,怎么能如此说你贤弟我呢。”
    燕先生:“你离我远点,我怕你被李叱打的时候,把我也连累了......”
    与此同时,书房中。
    澹台器问李叱道:“前两日听你说起冀州局势,你对我也无丝毫隐瞒,把冀州的事详细与我说过,所以我这两日都在思考。”
    他看向李叱道:“若罗境得冀州,你只要粮草,若罗境不答应呢?或是他反悔。”
    李叱道:“我信得过罗境。”
    澹台器道:“为何?”
    李叱回答道:“罗境心高气傲,他那性格,不容的自己做出来背信弃义之事,在这一点,他与他父亲罗耿截然不同。”
    澹台器点了点头道:“那你也可要冀南之地,那边粮产远超冀北,且罗境兵力不足,无法守的过来,你若得冀南,便可积蓄力量。”
    李叱道:“大将军,罗境兵力不足,守不住整个冀州,我只有八千余兵马,我也守不住冀南。”
    澹台器叹了口气,想着确实如此,李叱若有几万人马的话,分得冀南,只需一年便可让实力翻倍。
    所以他点了点头道:“正因为自己的力量还没有那么强大,所以你才会只要冀州的一些粮食,有了粮食,再扩充队伍,徐徐图之。”
    “不......”
    李叱摇头:“我要粮食不是给我自己要的,如今北疆一线,边军太苦,我只要冀州钱粮,钱是用来招募民工在山北关以南修建一座粮仓,这样一来,北境边军就不用再看冀州的脸色,粮是用来充盈粮仓。”
    “将来不管是谁得冀州,北境边军也不用去低头求人要粮食,他们为民守边关,为中原戍外敌,可是却因为一口饭而向人低头,若乞讨一般。”
    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摇头道:“这不该是边军将士们应该做的事,他们应该高昂着头,也挺起胸膛。”
    李叱道:“我要冀州钱粮在边关造一座粮仓,以后若我领兵离开,心里也稍稍踏实些。”
    听到此处,澹台器已经动容。
    良久之后,澹台器起身,后退了几步,忽然就弯腰给李叱行了个大礼。
    李叱吓了一跳,连忙去扶澹台器,澹台器却不许。
    澹台器道:“我不是北疆边军,但我们都是边军,我知道边军有多苦,有多难,也知道边军有多凶险,你能有如此想法,我替所有边军将士谢谢你。”
    李叱道:“大将军快请起身,我这也......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力所能及。”
    李叱要图谋冀州,他至此为止,也不是在为自己谋,而是为边军谋粮仓。
    这件事,让澹台器不能不触动,不能不震撼。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何境儿说,若说你是叛贼,便为天道不公。”
    澹台器道:“站在朝廷那边来说,你的队伍就是叛军,然而自古以来,有史记载,我从没有见过叛军养边军的事。”
    李叱道:“大将军,因为边军不一样。”
    澹台器问:“那你说,何处不一样?”
    李叱回答道:“除去边军之外,所有的官军队伍,都只是朝廷的队伍,而边军,是所有人的队伍,是中原人的队伍。”
    澹台器深呼吸。
    他在今天之前,只是认可也尊敬李叱的学识见解,可是现在,他尊敬的是李叱的胸怀气度。
    这样的人,已经站在比所有人都要高的地方。
    澹台器沉默了许久,他看向李叱说道:“我......我替北疆的边军兄弟们给你还个礼,本来这礼物是我想赠送予你,可是现在,必须算作是边军兄弟们的回礼。”
    澹台器转身离开:“你且稍等我片刻。”
    李叱看着澹台器大步出去,一时之间有些懵了,他确实没有想到大将军会如此反应,他也只是说了自己的想法。
    不多时,澹台器带着人回来,抬着一口大箱子。
    李叱出门,澹台器让人把箱子打开,指了指箱子里边说道:“这就是那日刺杀我的人所穿戴的金甲,虽然我不知到底是何材质打造,但我知道它刀枪不入。”
    他看向李叱道:“这金甲,我代表所有边军兄弟送给你,你若不收,边军都不会答应。”
    李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婉拒,这金甲名贵,确实刀枪不入,他觉得应该留给澹台器这样的人穿。
    “收下!”
    澹台器道:“既然你觉得我是长辈,那这也是长辈之命,你不可违逆。”
    那日一场厮杀,金甲武士被杀,那头盔被砸瘪了,难以修复,后来不慎又点燃了地上的酒,金甲烧过之后,变成了暗金色。
    澹台器坚持,李叱实在推脱不掉,只好把这金甲收下。
    澹台器转身又取过来一把刀递给李叱:“这是与铠甲相配的弯刀,我那日就想送给你了,可是觉得弯刀配不得你身份,所以让人重新打造。”
    他将刀双手递给李叱,这等尊重,李叱连忙双手接过来。
    “刀已经重新打造,改成了咱们楚人善用的横刀。”
    澹台器道:“甲予你,刀予你,你就把这看成是西疆予你的祈福,愿有西疆之力的这刀与甲,护你百战不殆,天下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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