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哥儿呆在徐礼怀里,扭了身子点点这个,又转头点点那个,一点也不老实,蓉姐儿训他一句,徐礼便笑:“他同你小时候,一个模样。”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一齐瞪住了他,徐礼想着蓉姐儿小时候的模样就笑起来,那时候圆团团软绵绵的似个球,哪里知道会长成这么一付俏生生的模样。
    一行几个走到佛堂前,里边供着地藏菩萨,刻着地藏经,蓉姐儿抱过弟弟,交到丫头手里,让带着他在空地上玩耍,自个儿跟着徐礼进了佛堂进香。
    因着吴氏有诰命在身,单给她空出一面来,牌位前供着鲜花净果还有四色点心,点着两盏莲花灯,添了满满的灯油,焚着一炷高香,堂前两个小沙弥,正对坐着,看见人来,立起来合会了双手躬身,一人三支清香,点燃了持在手中拜过,进前插到香炉中去。
    佛堂空荡荡无人声,两边挂了经幡,一边点着一座九盏莲花灯,徐礼伸手攥住了蓉姐儿的手,带她到吴氏牌位前三拜,立起来低声道:“娘,我带媳妇来看你。”
    蓉姐儿原还脸红,看他说的正色,也不扭捏,端正正行了礼,下拜起来敬了香,盯住吴氏的牌位,侧头问他:“你娘一定生得好。”
    徐礼咧嘴笑了:“妞妞,你也叫一声娘,好不好?”
    蓉姐儿双颊生晕,原不脸红的也烫了起来,低了头绞了裙带子,她再大方,这句娘也还叫不出口,悄摸的挑了眼角去看他,咬咬嘴角,从喉咙里蹦出一个:“娘。”
    徐礼一刹时笑开了,心里暖融融的,殿门外燕语声声,日落西山,红霞光透窗而过,照在佛前蒲团上,小沙弥扫干净殿堂,团了手靠在佛坐下边的蒲团上打磕睡,头撞到柱子,睁点完了,爬起来又给地藏菩萨续上香。
    徐礼立在吴氏灵前跟蓉姐儿细细说话:“学里的夫子给我取了字,君子博学于文,而约之以礼,博礼。”说到这里便停住,他想让蓉姐儿对他称呼表字,却开不出口,拿眼睛斜睨了她,看见她也正侧了头瞧过来。
    蓉姐儿眨眨眼睛应了一声:“哦。”却不接他的话,絮叨叨说起自家的事来:“过了清明,我们便回泺水省亲,又要见着阿公阿婆了,吃了好几日素,等回去叫阿婆给我做螺蛳吃,你吃过没有,肉不挑出来煮着更鲜,先吮一口再拿针挑,再好吃不过的,吃完了再挑大的抛到屋顶上去,家里就不闹耗子了,蚕也养得好。”
    叽叽咕咕收不住口,她声音本就清脆,一声声落珠也似,徐礼就这么听着,原还笑眯眯的,待听见她要回乡皱了眉头:“你要家去?去多久?”
    蓉姐儿怔一下,忽的嘴巴一抿,抿出点笑意来,故作不解:“不知多久呢,许是半年,许是一年罢。”话一说完,就看见他眉头皱是更紧,垂了头转眼睛,拧着眉毛叹一口气儿:“说要给你做薄衣服的,等回来许又要穿袄了。”
    徐礼哪里还能听见别的:“我去泺水看你。”
    蓉姐儿这才正眼看他,拿扇子遮住脸,怕他看见她笑:“好啊,你甚时节来?”
    徐礼微一沉吟:“六月,你生辰前,我定赶过去。”
    蓉姐儿高兴了,点头应了一声,红玛瑙的葫芦耳环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倏地转身出殿,拎了裙角扶着门刚要跨过去,侧过身来歪着头盯住徐礼,低低叫他一声:“博礼。”
    徐礼原要跟上去的,叫她这么唤了一声,腿都抬不动了,等回过神来再到外头,蓉姐儿已经行到茂哥身边,伸手抱了弟弟,一路往明镜湖边去。
    徐礼落在后头跟着,一径儿傻笑,觇笔捧砚两个,原就在外头候着,觇笔机灵些,姐姐长姐姐短的跟绿芽套近乎,又茂夸哥儿生得好,又带着茂哥儿掐狗尾巴草,还编了只毛绒绒的小狗逗他玩,忙前跑后好不殷勤。
    觇笔立时就成茂哥儿的新欢,抱了草编的小狗,拿手指头去戳它的毛尾巴,还捧起来给蓉姐儿看,觇笔怎么也不肯收赏钱,这可未来的舅爷,一径往后退,退到捧砚身边,就见他眼睛往后看,伸头一瞧他们家板着脸日读书夜策论的哥儿,又端了一脸傻笑出来了。
    捧砚捅捅觇笔:“我看,咱们还是赶紧着讨好王家姐儿罢,咱们家少爷,一看就是个怕老婆的。”若是平时觇笔便是无理也要辩三分,这回却大点其头,看着前头蓉姐儿抱了弟弟,一把搂些草:“我还会编兔子。”
    看过明镜湖,再玩过白莲池,时节池面一丝绿意也无,连铜钱大的莲叶也还没生出来,茂哥儿知道莲叶,指指湖面摇头:“没有。”
    “这时节没有,等咱们去了泺水,带你去金湖看荷花节。”蓉姐儿摸摸弟弟的脑袋,她抱了这一路有些吃力,徐礼赶紧快步上去接过来,茂哥儿笑嘻嘻,扒了脖子给他看小狗小兔子,手一伸:“狗狗,汪!”
    茂哥儿撒完了欢,趴在徐礼肩上就睡着了,一路走回去,霞光给古刹镀了道金边,僧众敲了鼓作晚课,他抱了茂哥,身旁跟着蓉姐儿,便似回家,心里笃定踏实,伸手拍茂哥儿的屁股:“他可真结实。”
    正走到门前,碰上宁姐儿自秀娘屋里出来,见着了别过脸去,宁姐儿也拿袖子遮住脸,晓得是蓉姐儿订了亲的夫家,避过人冲蓉姐儿刮刮脸皮。
    徐礼把茂哥儿抱到室里,山上夜风大,他拿袖子遮在茂哥儿知上,肩上全叫口水浸了,秀娘过意不去:“他可沉手的很,倒叫你抱他。”
    徐礼告辞出去,蓉姐儿坐在秀娘身边规矩着一动都不动,眼睛都不看过来,等他出去,她赶紧伸个懒腰,叫秀娘拍了一下,又笑:“这个哥儿,倒是个知礼。”
    “要不他怎么叫徐礼嘛!”蓉姐儿一接口,又叫秀娘拍了一下:“怎么好直呼名字。”蓉姐儿抱了她的胳膊,笑盈盈的磨着秀娘:“娘,咱们带什么回去给阿公阿婆?”一句话把这事儿茬过去,秀娘哪里不知道她的把戏,点点额头:“再不许这么,若叫他听见了,还当你心里不敬重他呢。”
    蓉姐儿闭了眼睛小鸡吃米似的点头,打都打过了,还要怎么敬重。
    ☆、第144章 心似箭蓉姐归家穿花桥箭公婆迎孙
    “莲米,”潘氏高声叫了丫头:“赶紧着再到前头问问,那船来了不曾。”她中气十足的嚷完了这一声,又去推还在摇椅上抱了猫儿哼曲的沈老爷:“女儿女婿回来,你这就付邋遢样,把那头发用点刨花水梳梳。”
    说完这个,自家又去屋里镜台前头照着,拿了根银簪子比划,想想还是开了妆匣,拿了金的出来,插在发间照了半日,拢拢腕上的镯子出门。
    沈老爷还坐在摇椅上,抬眼看看老婆,嘴里啧一声,伸手挠挠小白的下巴,小白眯了眼儿乖叫一声,沈老爷当了潘氏不说,等她说出几步才道:“老黄瓜还刷绿漆了,充什么嫩妇。”一句话还没说完,大声打了喷嚏,原是潘氏开的香粉盒子不曾关上,叫暖风一吹钻进鼻子里。
    小白吃这一吓从他腿上跳下来,几步蹿到栏杆上,沈老爷坐起来撑了手,拿绸袖子擦擦鼻子,拄着拐杖往门前去,一只手背在身后,慢腾腾往前:“急个甚,这会子怕才到江州。”
    自接了信,沈家便忙乱起来,潘氏把自家院子里的厢房赶紧扫出来,每日在丫头莲米芝麻面前不知要念叨个多少回:“我那外孙女儿可是千金小姐,各处都要打点好了,门框桌角都不许见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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