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镇在金陵城神策门和金川门之间,挨着大江,东边就是古渡口燕子矶。前周偏安金陵时,大肆扩建金陵城,需要许多木材,为了方便转运保存,挖通了一条上新河,取名龙江,与大江交汇的地方便汇聚成了一镇,名作龙江镇。两三百年过去,这里已经成为金陵门户,江津要镇。
    这里商铺林立,货品堆积如山,川蜀湖广直下、三吴闽海逆上的船只都会交汇在这里,买卖转运。这里也有一处号称江南第一大的驿站,龙江驿馆。驿馆里更有一座高楼,正面大江,右邻燕子矶,左临观音山,是金陵一处名胜,名叫观江楼。
    这天下午,驿馆门前马嘶人叫,人群逐渐散去。用过午宴的南直隶达官显贵们纷纷坐了马车,前呼后拥地离去了。
    刘玄揉了揉眉头,轻轻甩了甩沉重的头。
    孙传嗣走了进来,见到刘玄这个模样,不由问道:“大人,需要休息下吗?”
    “不必了,叫人打盆冷水来就好。”
    “还是用温水吧。现在已近腊月,天寒地冻,万一受了寒气,就不妙了。大人,京师还离着远呢。”
    “是啊,京师还离得远啊,我们转交了部分犯官,还有部分要押解去京啊。”
    孙传嗣叫驿卒打来一盆温水,端了过去。刘玄谢了一声,就着水洗了一把脸,顿时觉得清醒解乏了许多。
    觉得轻松许多的刘玄招呼孙传嗣坐下,开口道:“传嗣,你要是留在杭州就好了。你的恩主胡伯恩胡大人丁忧守制期满,转到两浙任臬台,你要是留在杭州,胡大人正缺人手,说不得正好委你重任。”
    “胡大人精通刑律,手下能吏干将多如牛毛,一时还用不到下官。”说到这里,孙传嗣凑过头来,低声道,“胡大人一堆的门生故吏,翘首企盼,终于等得胡大人起复,个个争先恐后,胡大人保奏的折子都挤不下了。且下官已经转到沿海道,再挤进去占名额,会引起公愤的。”
    听孙传嗣说道有趣,刘玄不由笑了。他知道孙传嗣虽得胡伯恩器重提携,却遭同僚们嫉恨。一半路出家的武夫,居然眼看着要爬到他们前头去了,如何不恼?胡大人丁忧期间,孙传嗣要不是因为这些同僚们暗中排挤,怎么会被发到刘玄手下做事?
    现在孙传嗣算是跳出来,怎么愿意再跳回去那个泥坑里厮混受罪呢?再说了,刘玄少年得意,又有根脚,前途只怕要远胜已经五旬的胡伯恩胡大人。孙传嗣怎么会舍了这里,去奔那边呢?
    两人话语微微一点,各自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随即转到其它话题上了。
    “大人,胡大人丁忧前可是刑部右侍郎,这守制期满起复了怎么被转到两浙做臬台了?不仅是从京官转到地方,品阶还低了一两级。还有这般规矩?”
    “这是国朝惯例,前周就是这样。内外丁艰都是二十七个月,总不把位置空在那里一直等吧。一旦委了他人,守制期满回来又不能赶人家走了,所以只能遇缺优补。胡大人官阶没变,还是正四品,你看明发的三省同奉圣旨里,胡大人是行提点两浙刑狱按察使事,以高阶任低职才叫行。”
    “哦,”孙传嗣应了一声,听完刘玄的解释,才明白这朝廷的规矩还是挺复杂繁琐的,或许只有刘玄这等官宦军将出身的,才搞得清楚,自己却是有的学。
    “四郎,薛老爷举家来拜见,现被引到外院观江楼去了。”
    “好,我马上就去。”
    观江楼一楼里坐着薛规和薛蟠,刘玄上前见了礼,薛规还算正常,薛蟠却是一脸的闷闷不乐。
    “世叔,蟠哥儿这是怎么了?”
    “他啊,差点惹出弥天大祸来。”薛规答道,将冯渊致死案简要说了一通。
    刘玄听了后,略加思量道:“这贾雨村倒是颇会钻营,只是这两浙弥天大坑,他也敢跳进去?”
    “只要有功名利禄,火中取栗又算什么,这贾雨村连老虎尾巴,蛟龙须子都能去剪了来。”薛规笑着说道。
    “哈哈,世叔说得是。只是这两浙这盘棋,我们几个都是卒子而已,一切尽在圣上帷幄中,就连我的恩师,只怕也仅能当个士,摆个相。”
    “四郎说得通透,无妨,无妨。我薛家没把柄落在他手里,不必怀惧。且松江州那边,我的故友楚孝年在那里做知州,够用了。”
    “世叔这么一说,小侄就心里有数了。”
    “四郎,还有一事。”
    “世叔但请说。”
    “我想让蟠哥儿跟在四郎跟前听用一两年,好好历练一回。”
    “此事小侄义不容辞。只是世叔这话要是早半年说就好了,要不然这次保奏的折子里能列上蟠哥儿的名字了。”
    “可不是,老爷早让我跟着四郎,这回保奏叙功,说不得能赏个八九品乌纱戴戴。”
    “哼,当初是谁一会说肚子痛,一会说脚抽筋,隔两日又说燥浮虚亢,无缘无故流鼻血,见天在太太跟前抹眼泪装可怜,编着各种法子往返金陵、扬州,就是不愿去两浙找四郎。亏你找哪家郎中问的词,也不管对不对症,就拿来糊弄人。”
    “老爷,那会子儿子确实有病。”薛蟠直着脖子说道。
    “不管你有病无病,这回定要跟了四郎去。”薛规毫不客气地说道,没等薛蟠反驳,继续说道:“我带了些礼品,一是给四郎的,二是托着带给贾府、王府的,你去找四郎长随振哥儿,清点交接了。”
    把嘟嘟囔囔的薛蟠支走,薛规转向刘玄,满怀歉意道:“四郎,真是惭愧啊。这个逆子,总是这般不省心。原本还想着慢慢调正他,却不想一疏忽就差点惹下大祸来。而今还好,有我在跟前盯着,多少能约束得住他。等过几年,宝钗过了你家门,我又撒手了,就太太那个脾性,还不得把金陵城给倒了过来,到时候徒给四郎你们添祸害了。”
    “还不如趁早把他送到四郎跟前,打也好,骂也好,只求让他知道轻重急缓,不要再没头没脑的。这世道,善恶难明,聪明人好,愚钝人也罢,总有去路,唯独那些不识好歹的睁眼瞎,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刘玄明白薛规的意思,点头道:“小侄知道了,定会好生管教蟠哥儿,如果遇到合适的女家,就禀于世叔。”
    “四郎能明我心思就好。我这逆子,畏威而不怀德,请四郎帮找个心正却手段厉害的良配降住这厮。”
    “小侄记住了。”
    “那就好,对了,宝钗给你做了几身衣服,这次带来了,你上去二楼看看,合不合身,要不要改改。”
    “好的世叔,小侄这就上去。”
    现在国朝还秉承着前唐周遗风,婚配男女只要有长辈陪同,还是能见面的。
    薛规目送着刘玄上了楼梯,抚着胡须,坐在那里不知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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