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五年春二月初六日,正是甲辰年丁卯月癸亥日,黄历有书:宜祭拜祭祀、祈福、斋醮、捕捉、畋猎,忌下葬、结床。
    这一天也是贼军围攻杭州城的第十九天,一大早,杭州军民就能隐约地从还未亮透的天际边听到嗡嗡声。
    难道是贼军又要集兵攻城了?而且听这动静,感觉不小。
    王师援军赶到,着实让杭州军民振奋了一把,可是两三天过去了,迟迟不见杀过来,而贼军还在攻城,只是没有那么频繁和猛烈了,但还是让不少人有些忐忑。
    想着这些,守军以及民夫纷纷涌上了城楼,举目向远处眺望。
    慢慢地,逐渐亮蓝的天色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是平贼军!”
    “对!是平贼军来了!”
    军民们奔走相告道,欣喜之色荡漾在他们的脸上。
    “听说刘青天也回来了!”
    “什么?神目御史来回来了?”
    “是啊,是啊!那杭州城得救了。”
    “真是三清保佑!菩萨保佑啊!神目御史来了,妖教的那些邪祟方术立马消散,再也害不了人了。”
    “没错!那些妖教没有那些邪术,光那些鬼祟的持灯营,什么狗屎一样的圣兵,怎么够平贼团练军打呢?他们凶横得过倭兵海贼去?”
    “没错,没错!”
    杭州城军民们找到了最好的理由,你一言我一句,士气越发高涨,城外那二十多万贼军在他们嘴里眼见着就要灰飞烟灭了。
    “集合!集合!”有传令官跑上了城楼,大声叫道,“宁大人和宋大人要点兵了!快些集合!”
    忙乱一阵后,朝日开始向天际投放第一缕红光,天色也终于变得澄亮。上万人密密麻麻,结成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树林,向这边缓缓推进。一面大旗格外引人瞩目。
    这是一面蓝底白星旗,居然有一丈见方,在晨风猎猎飘动。团练军的四如真言旗、“巡抚两浙地方节制军务兼理粮饷”、“奉旨督办两浙剿贼钦差大臣”、“提举两浙刑狱按察使”、“提点两浙学政公事”、“江南兵马副使”、“楚州兵马使”等旗号如同群星拱月,围在后面。
    “是勾陈星旗啊,刘四郎居然把勾陈星旗请出来了,看来这一仗不成功则成仁了。”看着远处的那面大旗,宁师道喃喃地说道。旁边的宋辅臣等人也是一脸的凝重。
    勾陈星旗也叫北极星旗,此为神武大帝出阵时高举的大旗,百战百胜,曾经北极冰火海,南穷无边海,东至东倭,西尽雪山,数百年间,已然是中土华夏军中图腾。原旗被供奉在京师紫薇阁里,当年室韦攻陷京师,守将刘守道与五百残兵,拥着这面大旗同亡在熊熊大火中。
    后来前周北伐复土,重制了五面,又供奉在京师紫薇阁里。前周蒙尘,皇室尽没,那五面旗帜被人偷藏起了,等到国朝太祖入京时被献了出来,被改奉在自然观里。此后有大的战事,就会被请了出来,以壮军势。这面旗,宁师道等人看得清楚,是红色镶边,星中有朱雀,正是勾陈星旗的南离勾陈旗,应着南方的。
    团练军的徐徐行进更见流畅有序,旁人看来,真的像一座森林,在缓缓前行,势不可挡。
    李纯臣颇为欣慰,得意地向身边的楚州兵马使宁世衡道:“如何?我家外甥既能中状元,家传的本事也没丢,这兵练得,不比某些人差。”
    “看把你张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炫耀你的崽呢!”宁世衡这个时候岂能让李纯臣得逞,不屑地驳言道。
    “那是我妹子生的崽!有我们老李家的血脉。要是刘循义那黑炭疙瘩脑袋,想中状元?秀才都难!还不是混了我们老李家上优血统,才让他们老刘家的种改良了,才能中状元!知道不!”
    宁世衡实在不想听李纯臣这口水乱飞的胡说八道,“你有本事当着刘循义说这话去!”鼻子一哼,转过头去,对部属喝令道:“叫儿郎们打起精神来,状元郎练出的团练军比不了,要是连淮西那帮怂包都比不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两淮军军阵还是按照大秦军制的传统来,刀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苗刀手、跳荡手夹在中间,弓箭手在后压阵。骑兵自成一队,在最旁边缓缓而行。
    一万兵马开了过来,贼军也早就得了消息,现在也结成了一个左右宽六七里,前后三十里的大军阵,正中间最前面的还是持灯营,左右是所谓“红巾圣兵”,大约三万余人。想必贼首也知道此战事关重要,这才把贼军中最精锐的部分摆了出来。其余的贼军按层列在后面,青壮和攻过城、有过战斗经历的在中间,老弱病残在摆在最后面。
    两军相隔不到两里,官军骤然停了下来,众人把目光都投向最中间。
    刘玄身穿明亮山纹甲,下着裙甲,头戴八瓣盔,策马出来,举刀喝问道:“儿郎们!敌在何方?”
    “在前!”众军连呼三声。
    “儿郎当何如?”
    “杀敌!”众军声音震天,如春雷海潮,各色兵器被心情激荡的军士举起,刀枪如林!
    “杀敌!”刘玄长刀向前一指,高呼道。
    在后面的胡伯恩眼睛一眯,他知道,这两三句话出自神武帝临战时所喝,不过传下来后无数将军临战时都学上这么一回。贾政却是浑身在发抖,不知是气氛感染激动的,还是被吓的。
    众声响过后,各军反倒安静了。
    只见团练军阵中跑出一军官,举手高呼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团练军众军齐声高呼响应,而后号角被吹响,四千团练军嘴里念着四如真言,徐徐向前。
    淮东军那边,自有军官高呼一声,“前行!”,也开始徐徐结阵推进。
    淮西军这边,突然有一粗犷豪迈地声音响起,“喂!什么过河朝天望!什么过河不脱靴!”
    话刚落音,一个略显稚气,大约十七八岁男子的声音响起:“打个对子你不撞,打个笼头唬你爹!拉到集市打打价,看你龟儿要爹不要爹!长虫过河朝天望,水牛过河不脱靴!”
    淮西军不由大笑,各个在马上、或阵中笑得东倒西歪,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开心的笑话,有的笑得甚至眼泪水都出来了。
    已经稍微恢复正常地贾政不屑道:“大战阵前,居然唱着俚歌野曲,太过儿戏了。”
    胡伯恩正色道:“视生死于儿戏,如何不为天下雄兵?当年与室韦争战于两淮,多少淮西儿郎,就是这般唱着淮西民歌,慷慨赴死。”
    他的话刚落音,数十支牛角号被吹响,淮西众军收拾刀枪,神色肃正,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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