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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总觉得事不寻常,商队因白日发生的事情而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这附近必定隐藏着蛮夷的巢穴,于是他们没有继续行程而是保险起见选择一处杨树林子先歇整。
    昌仁晚些时候便醒了过来,他先是一脸茫然地睁开眼,紧接着眼睛越瞠越大,便一翻身坐起来,诧异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他怎么会躺在这里,他不是服毒了吗?
    那毒药他知道,与他当初给钜子下的毒一样,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一般人服下半刻不到便会中毒而亡。
    可当他感受到自己左胸腔处传来激烈的跳动之时,整个人都傻了。
    扑通、扑通、扑通……
    杨树林内阴阴翳翳,商队并没有燃起篝火,担心会被人从远处察觉到情况,所幸白日里虽然下了一阵子细毛雨,但晚间便晴了下来,一层薄纱般乌云后的月亮半露半遮。
    明月高挂枝梢,一阵夜风将杨树枝吹得哗哗直叫,夜,静极了,因此昌仁清晰地感受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尤其响亮。
    “昌仁,你怎么了?”
    雌女走了过来,她方才去前面聚伙的地方取了些干粮过来,一回来便看到昏迷的昌仁已然醒来,他背对着她坐着,按着胸口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她不禁古怪地看了他两眼,垂下视线道:“你在摸什么?”
    昌仁转过头,瞳仁一瞬便凝结住了,他看着雌女好像无法思考了,慢了好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本能地回答她的话:“我、我没死?”
    她呢,她也没死?
    雌女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走近他,她蹲在他的面前,与他平视。
    “你若死了,那我怎么办?”
    她的话并没有什么软弱情绪,也没有哀怨跟缠绵,只是像直述一件很平常稀疏的事情一样。
    昌仁看着她,表情依旧有些呆呆的,却见她笑了一声,伸手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白皙柔美、眼媚幽兰的面庞,哪怕这张脸不再年轻俏美,却依旧国色天香。
    这些年来,昌仁一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一方因为心中有愧,另一方也因为怕看到她的脸而失了理智。
    于是这些年以来,她与他一直形同陌路,甚至最后她还与墨侠那方站在了一起,于是他们之间仅剩的“友善”的关系便也只能更加疏远了。
    如今当他看着她,看清她眼底的凄然泪意与万般柔情,他才知道,他其实更害怕看到她对他的怨怼与恨意,只怕看一眼,他都怕他会忍不住逃走。
    “雌、雌女……”昌仁终于回过神来,他知道他没有死成,而雌女……也还活着,此时此刻他也不去追究跟追问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在只想与她好好说说话,说着这些年来他不曾告诉过她,却一直藏在心底对她所说的话。
    他红了眼眶,哽咽道:“我对不住你……我该死的。”
    雌女却笑了,这笑有着太多复杂跟酸楚了,笑中带泪,她摸上他的脸,道:“当年你的确该死,可都过这么多年了,你却一直没死,而我……已经舍不得了。”
    昌仁眼中的泪一下便掉落下来,他一把紧紧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你太傻了,我一直不愿……一直不愿将你牵扯入来的,我……我愧对于你甚多,你恨我死自当应该,万不可轻易饶恕于我才对啊。”
    雌女虽说在这之前心中对他仍旧有怨,哪怕此刻心尤存芥蒂,但看到他为她流的泪,听着他的话,她却觉得原来这怨啊恨啊其实全都敌不过他一句服软求饶的话。
    她也忍不住低泣地回抱住了他:“在洞内,我以为我就要这样死了的时候,我满脑子全都是你……我问我自己,我便就这样死了,我会不会后悔?我反复地问了几遍,结果都是一样,我并不后悔。只是我后悔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为你牵肠挂肚了那么久,都从不曾亲口告诉过你,你心悦于你,从我十五岁开始那一夜开始,一直到现在。”
    昌仁心中又酸又烫,因为她的话,脸热了热,他结结巴巴:“你不恨我,还有孩子……孩子的事情。”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情绪也明显变得沉重了起来。
    “恨自然是恨的,当初若不是你执着要与我分开,不愿再见我一面,我又何需怀着孩子硬闯机关城,最终导致我们的孩子……”她捏紧了手心,说到此事气不过,便使劲捶了他胸膛两下。
    “你为何要如此可恶、自私?你到底对我有没有动过真心,你到底是不是一直在骗我?”雌女泪流满面,如梨花带雨,妩媚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怜人之感。
    昌仁一时有些无措跟慌乱,他伸手小心地擦拭着她眼角滑落的泪水,一边轻声哄着:“雌女,我心悦于你,我一直也心悦于你啊。”
    雌女再度哭了起来,只是这次的哭却是幸福的哭泣。
    她握住他的手,泪眼巴巴地道:“你从不曾对我讲过这句话,你从不曾!”
    她近乎埋怨地重复了一遍,说得昌仁心一下便酸了起来
    昌仁看着她这样,心疼得不得了,他忙道:“是我的错,以后你若想听,我便讲一遍可好?”
    “嗯。”
    ……
    站着后方阴影处的陈白起听着和好如初在一块儿腻歪的两人说话,弯唇笑了笑,倒是识趣没有前去打扰,她轻吁一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将来的问题将来再愁吧,眼下这样和谐的气氛她真不好再硬插一足了。
    回到前面林子里,她倒没歇着,而是趁其它人都睡下后,便召集了她的一众伙伴商量重要的事情。
    除了仍旧昏迷没醒的孟尝君,其它与陈白起有关系的人都聚在了一块儿,包括幺马跟姬韫。
    赢稷、相伯先生他们看到这两个临时加入的陌生“同行者”,将询问的眼神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简单解释一下两人的身份:“他们是墨家的人,此次乔装同行只为沿路保护我。”
    掐头截尾地介绍完后,她也不顾其它人什么神色,便径直讲起正事。
    由于赢稷他们先前被困于洞中昏迷,并不知晓洞外发生的事情,于是陈白起便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与他们讲了一遍。
    他们十来人围成一圈,离得其它人群较远,在这片静谧幽暗的树林道边低声谈话。
    陈白起道:“我确信猪畄族已经与楚国达成某种协议或者结盟,如今他们派出刺探拦路的人都死了,只怕此事难以善了,而今日那支队伍十有八九便是楚军乔装打扮,此时若我们贸然继续前行,只怕终会被人发现。”
    她说完,便等待他们的反应。
    “你怎懂得猪畄族的话?”稽婴奇异道。
    没想到第一个说话的人问的却是这种离题的问题。
    陈白起微微一笑,道:“其实我还懂许多种族的语言,你现在想听一听吗?”
    稽婴一看陈白起这模样,便哑然失笑,举手道:“是我错了,我这时候好奇却是不合适了。”
    其实其它人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可其它人却不如稽婴能够以一种开玩笑的方式轻易地问出,见他“铩羽而归”时,都暂歇了询问的心思。
    “的确,如你所言,楚国早已有封路的心路,那只怕猪畄族早已派人巡视着附近路段,我们并不知晓对方的行动跟布局,若继续前行只怕会闯入他们的狩猎范围。”沛南山长道。
    魏腌挠了挠脑袋,呆愣愣道:“那俺们该怎么办?”
    陈白起沉吟了一下,便道:“眼下倒是有两种可行的办法。”
    赢稷斜向她,道:“你说。”
    “第一种办法便是彻底解决掉猪畄族对我们的威胁,如此一来,即便楚国最后得到消息,只怕那时我们也已经顺利到了魏国。”
    “那第二种呢?”相伯先生道。
    陈白起又道:“第二种便是与商队在此分开,他们返程而归,而我们则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往魏国,这路上哪怕遇上追兵,凭我们的实力也可有一拼之力。”
    相伯先生想了想,便道:“可这两种办法都各有各自的弊端存在。”
    陈白起颔首:“的确,第一种办法需要出奇制胜,首先要摸清猪畄族的营地后,再行摧毁破坏,这其中除了要应对猪畄族的人,还可能会遇上楚国的军队围攻,可以说是一盘险局。”
    “而第二种则是一盘围局,首先去魏国若不熟悉路途,只怕也难以顺利到达,而我们此行我们除了懂武的几人,其余的人若遇上追兵或者意外,只能受其庇佑保护,倒是会造成缚手缚脚。”
    她的分析说完,其它人都没有说话。
    而在一片沉默中,魏腌忽然爆发了,他站起身道:“区区一山林蛮夷又何须胆畏,他等胆敢伤我主公,岂能就此轻易放过?”
    卫溪亦冷笑道:“然,山洞中的这笔帐,倒是还不曾与他们好生算过。”
    “灰溜溜的逃走?只怕这前脚一走,追兵便已蜂涌而至了吧,若想要无后顾之忧,还是得斩草除根才行。”乐颐清冷的面容浮现出一种决断。
    “这群蛮夷扎根于此地,不知害了多少旅人与商队,他们不仅谋财还害命,显然已成祸害一方,不端……难安心啊。”稽婴拿出他的乌骨扇轻拍于掌。
    其余的人不曾讲话,但却已经有一种都在“摩拳擦掌”的氛围。
    陈白起无奈地环视一周,半叹息半认命道:“看来,采取迂回的套路的确是不太适合我们了。”
    张仪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并不知道猪畄族的营地在何处?”
    他一句话便点出了重点。
    陈白起这时却笑了,她轻声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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