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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马重羽小时本是一双点漆墨瞳,长得倒是漂亮雪白,但他从小性格呆板而木讷,所以看起来少了几分机灵气,反而像是储窗柜中摆放的一尊精美的木偶娃娃。
    后来是因为继承了阴阳家宗主之位,前宗主临终前按照祖例用一种秘法传功方导致他的一只眼睛变成了灰瞳,而平常雾霾般的灰瞳,但发动阴阳术之时便会盛光流溢,变成一种秘银之色。
    而继承了历代宗主的异瞳后,巫马重羽的性格多少也产生了些许变化,他并非天生异色双瞳,所以一时并不习惯别人对他的瞳色过多探究,在很久一段时间他避讳与人对视,因为异瞳在阴阳宗人的眼中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尊贵与距离,而在世俗人眼中,它却代表着怪诞异类与避之不及。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世上能看到另一双悖于常人的瞳色,他顿时怔忡不已。
    人或多或少都会在别人身上寻找一种认同感,即便是孤僻到与世隔绝之人,当他变成了一种不被融入的“特殊”之际,他就像被同伴丢失的森林湖畔的黑天鹅,内心一面孤独骄傲着,一面却潜意识地想要寻找这世上唯一能够彼此接洽认同的同伴。
    这是人类的一种天性跟本能,无论再压抑再鄙弃却也无法泯灭。
    谈不清眼下是何感受,巫马重羽眨动了一下纤长的眼睫,平静而岑寂的瞳仁深处却像是有一个懵懂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的银瞳能够看破一切事情的真伪,并且对其它人的精神有一种至高临下的压制性,但在与她的眼睛相碰时,他却感觉到了触礁,反而有一种庞大的吞噬感扑面而来,他仿佛在那一片火红熔岩之中看见一头狮头、龙鳞的巨兽,它睁着一双赤焰金芒竖瞳俯盯着他,他威目凛凛、气势凌人,如同鲸鱼张口藐视众生。
    巫马重羽心口一窒,心神失防,只觉一种排天倒海的压迫感袭来,他直觉危险,蓦然一撤功,手中“五行鲲冥剑”便瞬消散不见,同时化身亦一并消散。
    视角一转,另一头撑伞而立的巫马重羽则像被撞击了似的,平静的双眸蓦地瞠大,他惊疑不定地望向陈白起,表情微变,眸光一瞬不眨。
    而这时的陈白起不知巫马重羽的一系统心路变化,她一心放在布阵之上,她放下已空之手,一扬臂,袖如蝶翅,潮谷上涌的风气将她的衣与发吹得蓬松扬起,那喷涌而出的邪巫之力如浪如雾已隆隆铺布开来,周围霎时陷入了一片雾沼之中。
    其它人见之都瞪大了眼,骇得连连退步,神色惊恐莫名。
    他们分明瞧见那雾所覆盖过的草、树全都一瞬枯萎软耷下来,像被汲食掉了精气与生命一般,这样的景象可不像是糊弄人眼球的幻觉,明显是真实存在的。
    而后卿也在她身后同时布下“水龙阵”,此阵与陈白起的“雾界”相融合,最终变成另一道坚固如铁铜之境。
    “令尹,此人究竟是何人,眼下我等该如何做?”副将拔出配剑抵在身前紧张道。
    孙鞅被左右护紧在身,他拧紧眉心,快速小声吩咐道:“立即召集刺客盟的人埋伏在岸堤四周,水底、沿岸都不放过,只寻到任何可趁之机便杀无赦。”
    在这个水雾之界里面,陈白起几乎可以谈得上为所欲为,但她也知道对于拥有“真实之眼”的巫马重羽而言,困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于是她连“瞳术”也一并用上,至少她的瞳术能够克制巫马重羽的“真实之眼”。
    巫马重羽一回过神,便察已困于了水雾之界,比起先前的清爽凉风,此刻周围的空气湿粘,人困于其中就像被覆了一层薄膜,不仅呼吸感受到了憋闷,连手脚都带有一种黏滞感。
    “你到底是谁……”巫马重羽的目光由始至终都一直牢牢地锁注在陈白起身上,他倒是不担心自己如今的处境。
    陈白起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她拉过后卿在旁:“听着,这个阵估计也困不了他多久,而孙鞅只怕早在四周埋伏了人手,水陆两地皆不可行,唯一的突破我看只能擒贼先擒王。”
    陈白起的话倒没错,但话中内容搁眼下的时局而言未免太过托大了,既是众拥之“王”又岂是那般那擒拿下的。
    可后卿却像完全听不出这话有何不妥,他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陈白起压下眼皮,声量放低:“一会儿我会想办法让巫马重羽暂时稳住不动,你便负责解决那三个阴阳家的人,剩余的人都交给我来应付。”
    后卿一听,心头仍有顾虑:“不行,太危险了。”
    “都到了这一步,你觉得我岂会善罢甘休!”陈白起看向后卿,那双涂金的双眸若两轮骄阳,灼燃得人不敢直视。
    后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是想杀孙鞅。”
    这句话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这表示他已经看透她的打算。
    陈白起没有否认,她像将话全堵在喉中,再一字一字挤出:“眼下这个机会,我觉得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后卿看着她的眼睛,哪怕是面对这样一双异于常人的眸色,他由始至终对她的态度都不曾有分毫的改变。
    他看得出她眼中的固执,还有那一团被压抑得太久、在反噬之后却更难以浇灭的冲杀火焰。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上的力道,但又很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眸色动人,口气既宠溺又无奈道:“我不阻挠你,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一起的。”
    陈白起眼睫颤动了一下,她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取出傀儡兽“小蜘”爬到他手背之上。
    “一会儿我可能会顾不上你,你定要小心些。”陈白起交待道。
    “你这话倒是反过来了。”他弯唇失笑一声后,带着几分爱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他道:“莫为了我分心,你去办你想做之事,而我自有自保之力。”
    其实方才若非是为了让她尽快脱身,他也不必用那般两败俱伤的决绝方式来应对,他只怕她会因他而陷入险境当中,可最终她还是掺入了进来,既是如此,他又有何顾忌的呢。
    巫马重羽站在不远处,他听不太清楚两人低头交谈之语,但见两人那般亲近的举止,令他本能地感到了不悦,但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莫名其妙。
    他颦了颦眉,旋伞震开了身旁围绕而近的浓雾,玉润指尖持上两根黑翎,一弹指便射向两人,他并没有察觉他所射的轨道是针对后卿放在陈白起头上手的位置。
    陈白起在“雾界”内的感应力很强,哪怕她不懂武功也没有内力,但邪巫之力便相当于她的精神力触角,任何特异变动她都能提前知道,因此当黑翎射来时,她转头一眼瞥去,那滑行疾冲的羽翎便在空气中减速,最后滞于半途。
    陈白起瞳仁一张:“还你罢。”
    黑翎以反力道掉了一个头,便射了回去,巫马重羽持伞侧身躲开,黑翎越过了他速度不减地朝着他身后射去。
    巫马重羽自感应到了黑翎射来时的“别有用心”,他不知那姑子所欲为何,方才那一手要讲是针对他,但又少了那么几分针对性,因为他所用之物他要躲自是轻而易举的。
    他掉转过头,只见黑翎霎时已欺近了郸妲婆与孙鞅所在的位置,郸妲婆倒是还算镇定应对,她推了一把孙鞅,而孙鞅则被吓了一跳,避之左右躲闪。
    这是意外还是故意所为?狐疑一瞬,稍慢了一步射出两枚黑翎将其截下。
    他的黑翎并非一般人能够阻拦得下,寻常人即便将其截取下,但其尾翼上的细长翎毛也会在一瞬迸射而出,其结果一样非死即伤,所以他若不出手,郸妲婆与孙鞅两人必然躲不过这一劫。
    而在巫马重羽分心解救其它人之时,陈白起已借着雾界遮掩之势冲赴而上,巫马重羽刚一回头,便直直地对上她的一双黄金瞳,这次的黄金瞳并非先前所见那般虽讲瞳色变异,但至少双瞳还有人性的蕴动,这一次它已全然变成了兽性竖瞳,内里只剩一片残酷与麻木不仁。
    巫马重羽完全意外,他神色与动作再次因她的靠近而滞慢了一下,陈白起伸探出一手掌,将他的脑袋按近自己的额头,两两相视,呼吸交融。
    这一刻,巫马重羽下意识屏息,瞳仁微张,竟有几分像头受惊的小鹿,而这时陈白起吐音:“乖乖地在原地停留十秒不许动。”
    他眼神一顿,慢慢失神焕散,明显陷入了陈白起的瞳术结界之内。
    陈白起略感意外,她以为这次瞳术结界施展起来难度会更大一些,即便她连语言暗示都一并用上了,但对手是一个拥有“真实之眼”、并且还是阴阳家宗主,只是出乎意料,巫马重羽对她的戒备之心跟敌对意识并不重,因此她方能轻易得手。
    见巫马重羽情况不对劲,郸妲婆、梅玉她们终是按捺不住了,也一并朝着陈白起出手。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先前如同噩梦一般的水珠再度悬浮于她们面前,她们三人顿时面色发青,僵步不前。
    “你们想去哪?”
    这道似风幽穿谷般悦耳的嗓音响起之时,她们更觉头皮发麻,心肝一抖。
    陈白起回头给了后卿一眼神后,便朝前发动了“毒爪”,十几道“毒爪”拖着黑长尾巴扑向孙鞅所在的位置,而他周围的人早已将他围拢在中间,如众星拱月一般紧护于身后。
    他们眼见“毒爪”扑来,两眼发昏,双股发颤,忙举起手中兵器挥打,然而这些人都只是一些普通的士兵哪敌这般诡异手段。
    啊啊——
    被“毒爪”穿身的人都惨叫起来,在看到身边接二连三倒地的人后,孙鞅勒马慌乱后退,他朝前惊惧地质问道:“尔究竟是谁?!”
    “你问我是谁?”黑雾之中,窈窕身形渐现清晰,她抬头。
    孙鞅盯着她那一双漆黑而幽深的眼睛,只觉遍体生寒。
    陈白起撤了麒麟瞳,以最开始的瞳色面对他,她面上浮起一抹微笑,那笑容既温雅而谦和,如同竹林下名士风流之态,但在此刻浮现却无端古怪奇异之极。
    其它人眼见不解,然而,唯孙鞅一人却已被此时此景给吓得肝胆俱裂。
    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眼神与神情都太熟悉了,令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绝对不可能还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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