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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盲棋已破,异象也不过昙花一现,随即往复寂静月熠暧冷色又重新恢复,只是众人心头的颠覆情绪却未有那么快调整过来。
    勋翟一双大眼亮如白昼,惊叹地看向谢郢衣,仿佛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也只吐出一句。
    “果然大才啊!”
    楚军其它人此时也对谢郢衣充满了不明敬仰,本以为一个名不经传地方出来的寒门之士即便学了些医药本领亦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他们一度不明白勋少将军为何会对他青眼有加,甚至自降低身份与他称兄道弟,眼下看来,果然还是他们将军有眼光,懂慧眼识人。
    “楠衣恰巧精棋矣,所擅之处,不足以得将军此赞。”谢郢衣一揖,若那高山流水之淡泊名利之士,讲究傲躯藏于谦逊之礼下。
    勋翟却不与应和,他自有他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气,将胸溢的激动之情暂抑下,眸色用力,语气忱重道:“楠衣,你们相识虽短,我虽年长你稍许,却敬你之能,服你之人,因此……”他声量逐渐放低,喉中滚动几下:“我将我一生之重暂托于你顾看,望你莫要负我之托。”
    勋翟这一路以来待谢郢衣都是极为亲切友善的,这种“亲切友善”不是对任何人,至少他待牙索的态度不过是冷淡客气,以他的身份而言,这种态度哪怕是存有利用拉拢皆过了,这只能表明勋翟是真的对谢郢衣这个人合眼缘,性情相投。
    谢郢衣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这人虽然冷清性漠,但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人待他以诚,他自不会以怨报之。
    “翟兄放心,你的事尽楠衣所能。”他迎着勋翟那双认真慎重嘱托的眼道。
    勋翟怔松一瞬,继尔笑开了:“如此便行。”
    两人跟打哑迷一样地讲着,无需他人明白含义,只要对方心知肚明即可。
    禾真上人那厢回过神来,第一时间便看向谢郢衣的方向,那个浑身散化着淡淡冷漠气息的青年背光而站,头发以木簪束起,皎洁如玉树,她眼神不禁迷离了起来。
    “禾真上人,如此盲棋已破,该你遵守你的承诺了。”勋翟没有感情的冰冷声音唤醒了禾真上人的神智。
    她眼神动了动,见他们似叙话完了,便掩饰性地勾起一撂发丝缠于细长指尖,眉眼笑开道:“自然,却不知将军打算送哪三人进死地?”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她反悔了,她暗忖着,大不了先将这三人伪装一番偷偷藏于族中数日,待那勋翟取回厚土蒲回,便利落地打发走了。
    是的,与勋翟这桩“殒命”解药换取黑骑兵营剿灭命运的交易,并非是死地与他们定下的,而是禾真上人私下作为,这件事情只有她一人知道,但她的确有“殒命”的解药药方。
    勋翟闻言顿了一下,转过头去,目光有些复杂凝深,只见一道高挑修长、穿着宽大黑金凤翎斗篷的身影迈步而出,他或许身上没有露出任何显示身份象征的东西,但那丰姿仪雍的行态走姿,步踱若度,便给人一种高贵清之感。
    他站定后,位置恰好离陈白起最近,她站在侧右,他在左,离她的心脏位置靠近的地方。
    陈白起视线落在前方空濛的方向,不动如山,但心跳却控制不住漏了一拍。
    不知道他这个站位是无意还是故意的,明明他走过来的一段不长路线分明离勋翟与谢郢衣他们更近一些,可他却偏偏来到了她的身旁,一阵清浅的风拂过,飘来他身上淡淡的兰麝木料佛香气味。
    对于楚沧月站在谢郢衣的未婚妻身旁一事,谢郢衣有些意外跟警惕,他嘴角敛收抿直,而勋翟也怔松了一下。
    “这位……是翟的一位贵人。”
    勋翟对禾真上人将话放得有些重,借此点明禾真上人此人对他的重要性,让在留看人的期间不至于将人慢怠了。
    禾真上人也不是什么白目之人,一瞧这人往那一站的气势与凤仪之态便知非富则贵,虽然她没有那么聪明猜出楚沧月的真实身份,但大抵也知这是接了个祖宗回来照看啊。
    她心中哀乎,也怪她自己没有及时将解药炼制出来,否则哪还有这一出啊。
    勋翟再道:“另外,便是我的义弟谢楠衣,还有他的未婚妻。”
    至于未婚妻的名字勋翟表示不知,直接便略过不作介绍。
    禾真上人又扫过谢郢衣,与……他的未婚妻?!
    她的表情顿时有几分诧异,终于舍得施舍将视线落在一直忽略的人身上。
    像打量某种物件的刁钻眼神,一番下来。
    禾真上人嘴角挂上了轻淡的笑意。
    说实话,对于这个“未婚妻”她很失望。
    此女穿着一件不显腰身的宽松斗篷,但从身量与削弱的肩膀可以推测其身材娇小,那孱弱不堪的双肩与看不清的模糊面目给她一种阴沉古怪,十分不讨喜的普通感。
    只看了一眼,她便对她失了兴趣。
    只是一个“未婚”妻罢了。
    禾真上人对勋翟扬起一臂,扫榻以待的姿态:“既是如此,便请三位踏入界碑吧。”
    盲阵已破,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岂能不知这曲转七回阵已暂停,谁人都可以进入,但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过了时辰一切又会恢复如常。
    所以,无须她多做什么,他们三人都可以自由进入。
    勋翟拦下欲上前的七健将与楚军,身躯笔直紧绷,他眼神欲言又止地望向楚沧月,内心自有担忧与犹疑,但却又不能阻止主公的决定。
    他安慰自己,让主公留在死地或许会更安全一些,如此下来,他才能够安心离开去寻缺一味的解药。
    “翟,会尽全力速赶回来,望……珍重。”勋翟沉声道。
    其它人也都一脸严肃又郑重地目送着三人并齐,朝着界碑而去。
    楚沧月顿了一下,终拂袍回首,几缕银发从帽檐下飘出,他声似夜色缈缈,淡然道:“无需忧虑,且安心去。”
    他们不敢行礼,也不敢暴露他的身份,但无疑数百人乌泱泱一片站在界碑前,声势恢宏,那目视的力量汇集在一起,足以让不明真相的禾真上人一阵心惊肉跳。
    不过是暂送三个人进死地庇护,何以这帮铁血汉子会以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来目送,怪哉了。
    ——
    三人站在界碑前,禾真上人侧过身,让三人越界踏入。
    而这一步后,三人只觉眼前的景象好像画布溶解,水墨幻化,如同一脚便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这界碑之前与之后的景象竟是完全不同的。
    死地后方倒不是什么迷人风景,反而比外面看到的更为荒芜崎岖,四周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沼雾,比一般的烟雾要浓郁一些,连那明亮的月光落下都被分割得白惨惨,远处似屹立着萧瑟的树枝,湿冷风息从路面上逐渐铺开,带着孤冷与冰凉悬挂在清冷的沉墨一样的夜色。
    这番变故虽不在意料之中,但三人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当然,禾真上人能看见的只有谢郢衣的脸,其它两人简直有着如出一辙的装束,无脸,无声。
    没搁一块儿倒是没瞧出来,当这两个人挨近站在一块儿时,那相似的打扮与同样的沉默寡言,若非听勋翟讲谢郢衣与那矮小的身影是一对未婚夫妇,禾真上人倒还以为这看起来十足情侣装的两人是一对的呢。
    都一脉相传的古里古怪,与藏头遮尾。
    直到看不见界碑后的几人之后,楚军一众才收回视线选择启程离开死地边境。
    ——
    回到界碑后,曲转七回阵又重新启动了,禾真上人领头走在三人前方,她看似一直在看前路,实则有意拿余光关注后方的情况。
    她看到谢楠衣总有意无意地看着身旁的那道娇小的身影,连步调都选择配合。
    实则谢郢衣此刻袖下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却想着要如何自然不做作地重新牵起她。
    谢郢衣有些回味先前那下意识牵过陈白起手的举动,那时那一双柔软如温玉的小手被他的大手握着,像天生契合一般,掌合得如此舒适。
    ……或许如果胆大些,揉捏一下,那软绵绵的触感会令他更……
    可眼下真正意识到,相自主动时,偏生又无法得心所愿。
    禾真上人眸光眯了眯,她收回视线,弯唇诡异一笑。
    这时,她腿边一直很温驯的黑豹忽地掉转过头,凶相尽相,兽瞳竖立,朝着陈白起的方向咆哮一声。
    那倏地张开的兽口,那森冷尖锐的牙齿,足以令人颜色尽失,哪怕是一个大男人也可能会因此吓一大跳。
    但禾真上人预料中的惊吓尖叫声并没有响起,她一愣,垮下脸地转过头,却正好对上谢郢衣那一双清凌凌、透着冰霜晶花的墨色眸子,他挡在那个小姑子的身前,以肉躯铸就一道墙隔挡。
    “禾真上人的宠物若栓不紧,当心一时不慎便被别人给拔了牙卸了爪,最终成为一只只能俯首帖耳的病猫。”
    听了他的话,禾真上人颦了颦眉,当然听得出来他这是在维护他的未婚妻。
    但她心思深沉,转瞬便换了一脸歉意地道:“是我的错,哈赤少见外人,或许一时不习惯方吓着你们了。”
    谢郢衣颔首,淡淡道:“没事,人总归不能与一头什么都不懂的畜牲计较。”
    禾真上人脸一僵。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总觉得他这话在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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