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心事,荀少彧目光倏然撇过上阳朝,神情晦暗莫名。
    这上阳朝在蔡地经营半生,名望彰显一世数十载,对于蔡地各处的隐秘,就算不是了如指掌,但也必然知道其中的深浅是非。
    而能让一尊元神真人,都如斯讳莫如深。这南疆之地,就真是不能碰了。
    “只是,这个老家伙啊……还是要敲打一下的!”
    荀少彧心中幽幽念叨了一下。
    他的肉身达臻三十六炼,跻身武道宗师之列。与之相应的,上阳朝这一位元神高人,其重要性也就随之降低,不再似以往一般不可或缺了。
    当年荀少彧之所以如此信重上阳朝,也是上阳朝在南蔡威望极高,不是他这一初来乍到之人可比。更兼上阳朝有着元神修为,也能起到威慑边邻的作用。
    而如今时事日移,上阳朝重要性急剧下降,对于荀少彧的态度变化,上阳朝心中未必藏有怨愤。
    以荀少彧对上阳朝的了解,若非时至今时,那头三首蛟龙的现世。以上阳朝之心性,怕是也不会在荀少彧面前,透出多少口风。
    勿要看上阳朝此人,身为荀少彧的中府左車,为荀少彧大业鞠躬尽瘁,但这其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荀少彧心中着实有几分顾虑的。
    当然,这般诡秘心思,或许只是帝王多疑的一面。
    但是,以上阳朝的深沉城府,让荀少彧不得不忧虑一二。
    荀少彧望着上阳朝的目光,有着一刹那的深邃莫名。
    …………
    府邑!
    踏!
    踏!
    “主君,”
    荀少彧迈步,缓缓踏入官邸。忽见常云光疾步,高呼而来,不由停住脚步。
    “主君,”
    常云光面露惊容,手中攥着一卷布帛,行至荀少彧身前,拱手一揖。
    荀少彧见状,眉头微微一锁,道:“常云,因何狂呼无状?”
    常云光者,性情深沉,具大将格局,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姿。而能让如此一位大将,面露惊乱情绪,这让荀少彧心头,不由微微一沉。
    常云光定了定神,道:“主君……臣下的右車令,刚收到烨庭传来的加急。因此军情紧急,故有此无状之态……”
    “烨庭的加急?”
    荀少彧一愕,道:“烨庭……烨庭……”
    作为武功大夫中的一员,无有极重要之事,烨庭一般是不会征召的。而一旦争召,必定是有大战事,需要动用全国之力。
    荀少彧诧然:“哪里的战事?”
    豫州三大诸侯,郑、宋、吕三国虽时有摩擦,但也互为姻亲。除非有一槌定音,亡国亡族的把握,否则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所以……
    常云光俯身,道:“蛮人大举犯边……郑、宋二国边境,皆有大股蛮兵踪迹,大有会猎豫州之象。”
    “文侯诏命,诸封邑武功,自率甲兵,往前重安驻守,备御蛮人侵入。”
    他伸手接过卷帛,徐徐展开竖轴,仔细看着卷帛上的加急军情。
    “重安!”
    荀少彧面色微沉,眸光略过一抹精芒。
    所谓重安邑,乃是吕国一十三大邑之一,更是吕国与蛮土接壤之地。寻常皆有一支强军驻扎,为以抵御蛮人入侵。
    要只道,能让吕国上下,都认可的强军,最少也是血煞级数,甚至其中不乏几支道兵镇守。
    只是如今,重安增添援兵之命,其中包含的深意,让荀少彧也颇为深思。
    看来,重安形势,已然万分紧急了!
    他细细思量了一下,顿喝:“来啊……”
    “在,”
    有数名甲士出列,一身精气神充沛,尽是百战老卒。
    荀少彧大步流星,向着正堂走去:“立即通告各府衙,开堂议事。”
    “喏!!”
    众甲兵应喝,顿然四散,纷纷向着各衙通传。
    …………
    嘭——
    嘭——
    嘭——
    一尊尊身形高大的蛮人战卒,矗立于茫茫荒野之上。汹汹涌涌的气血,几如滚滚潮汐,冲破重重云霄,化为一望无际的烽火狼烟。
    壮硕的蛮人战卒们,身着兽皮战甲,高大的身躯,将兽皮撑得满满的,一个个似乎一头头远古巨兽一般,提着一柄犹如门板宽大的石斧,了。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阵列,带着一望无尽的莽荒气息。一面面兽皮大囊高举,古老的蛮篆,诡异惊谲的勾画,无不充斥着浓厚的上古遗留气象。
    呜——
    呜——
    呜——
    一个个壮硕的蛮人,面庞涂抹着诡异的色彩纹路,吹动牛皮号角,阵阵风沙席卷之中,身躯显得格外高大魁梧。
    蛮兵阵列中央,一尊数十丈高大的巨人遥望远方,周匝有数十位,身形十丈的巨人矗立。
    蛮人修行血脉,大成蛮体有着十丈真身,可谓纯血蛮族。而大成蛮体之上,还有一重圆满蛮体,有着三十丈真身,堪比武道圣人,可谓古蛮。
    而这十万蛮卒的首领,就是一尊身高三十丈的古蛮强人。
    “真是,好一座……雄关啊!”
    首领玄蓦神情凝重,看着眼前雄关,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生生将他十万蛮兵,挡在了关外,让他进步不得。
    这是他率部落,兵临重安的第七日。在这七日里,玄蓦麾下蛮将不断窗关,又都被守关大军,可径直打了回来。
    直面数万血煞级数的强军,几近万众的道兵。哪怕玄蓦,有着堪比武圣人的绝强修为,但想要攻破眼前的险关,仍旧有些力有不逮。
    武圣人虽可拔山拽岳,但几支道兵依着大邑内的重重禁止,也能勉强周旋一二。
    毕竟,这一座重安大邑,单单城墙就有几近百丈之高。其中有重重阵法禁止包含,又有历代武道强人,在墙壁中铭写大道箴言。让这一古老大邑,俨然化为一座神城。
    在玄蓦率十万蛮卒兵临关邑,数十次强攻中,都让这一座人族大邑,给生生挡了下来,成为一尊庞大的‘血肉磨盘’。
    一尊巨人开口:“首领,就让吾率儿郎们,再冲一次吧!”
    “吾就不信,不能破了一个重安小邑……吾把命抵这,不破重安,愿身受刑罚。”
    玄蓦蹙眉,训斥道:“混账话……吾蛮裔血脉稀薄,每一儿郎的性命,何其宝贵,岂能作此无妄牺牲?”
    这十万蛮兵,已是玄蓦部族中的全部战力。一旦折损过多,氏族想要恢复以往的丁口,还不知要等多少年月
    这一尊大成蛮体,握拳敲着赤裸的胸膛,高声道:“吾阿群氏的血脉,何惧生死!”
    所谓阿群氏,是为上古蛮族之中四大蛮祖,九十蛮王中的一位蛮王。以残忍嗜杀,果敢勇猛著称于世。这一支蛮人氏族,多为阿群氏的血脉,以疆场浴血为荣,以怯战退缩为耻。
    这是上古蛮王阿群氏,道果级数的大能,铭刻在血脉后裔中的一缕天性。
    只是,玄蓦作为阿群氏族,万载不遇的英主,固然也是好战成狂脾性。但作为部族领袖的格局,让他生生抑制住了,来自于血脉深处的杀性。
    几位蛮人大将,挺身而立,道:“小小的吕国边邑,如何能挡吾阿群氏北进?”
    “吾等,愿率儿郎冲破关隘。”
    十万蛮兵何其庞大,等若十万【易筋煅骨】之人,汇聚气血异象,大有奔腾滔天之势。
    而重安大邑,就是挡在这一‘巨浪’前的坚固壁垒!
    “不……吾族儿郎的血,不能白白的流逝。争奴氏、恒奴氏……两大氏族,虎视眈眈盯着咱们,倘若咱们露出破绽,他们一定会很愿意,顺手吞并咱们阿群氏。”
    豫州边疆,蛮人部族众多,其中最大的三支氏族,就是争奴氏、恒奴氏、阿群氏。
    这三大氏族,都是以上古蛮王为血脉源头,族中底蕴之强横,几乎能与豫州三大诸侯相比。
    “狰角,衡器……这两个老家伙,可不会放过这一好机会的。”
    狰角是争奴氏首领,衡器则是恒奴氏的首领。这三大蛮众,历代摩擦不断,都想着混一三氏。以三氏强横的力量,未尝不能汇兵,一争豫州霸权。
    这,就是三氏子弟,一直以来的野望。
    如今三大氏族,瓜分蛮人诸部,已经有了北侵九州的资本。只看是三大氏族领袖,谁人技高一筹,能真正统和三大氏族力量。
    这一次三大氏族,默契侵入豫州,可是已经有言在先,先入豫州者为‘王’。争奴氏、衡奴氏分别攻伐宋、郑二国,也是依约而行。
    “难道,吾的雄图霸业,就要倒在这座邑墙之下?”
    玄蓦面色阴沉的,看着雄伟的邑墙。
    三十丈的身躯,几如一座山岳一般,只是矗立着,就带着一丝丝摄人神采。
    “不,吾阿群氏的大业,才刚刚开始。蛮王的大位,只有吾阿群氏玄蓦,才有资格坐上。”
    “区区一座关邑……吾不信,吾的大业会终于此。”
    …………
    此时的正堂,各方僚属皆至,上阳朝、诸谕行、常云光三人,神思不属,沉凝难决。
    “重安邑……”
    上阳朝看着堂中诸人,幽幽一叹。
    如今南蔡百废待兴,一旦兴兵,这多日以来的休养生息,也就随之付诸东流了。
    诸谕行缓缓道:“烨庭,竟然会让各封邑的武功大夫,一起出兵支援重安。已经表明重安局势之急,当下刻不容反。”
    “这可是十万火急之事,一旦让蛮人扣入豫州,吾等就是神州罪人,遗祸万代啊!”
    荀少彧颔首,道:“是啊……稍有不慎,就比罪祸万代,谁人敢轻之慢之!”
    一僚属突然开口,道:“主君,既然吾南蔡出兵,已是定局,无可避免。何不毕功一役,利益最大化,让吕国诸多的武功大夫,一观吾湯邑军容之盛。”
    烨庭诏令,荀少彧无可更改,必须出兵重安。
    只是出兵多寡,精锐与否,这让荀少彧有些拿捏不定。但这僚属的一番话,无疑让荀少彧,大为震动。
    “敢问主君,可有一统四蔡,进窥上蔡之心。”
    这僚属语出惊人,但也用一言,深深打动了荀少彧。
    只是,荀少彧纵然窥伺其他三蔡,但也不敢轻易起兵,冒着让烨庭横加干涉的危险,展露自身的獠牙。
    至少现在,烨庭的力量,是荀少彧所无法抗拒的!
    荀少彧固然证就宗师,但也只得自保有余,想要再度进取却是难了。往东、西、北都有限制,只能一路向蛮土发展。
    可是蛮土,哪里有九州神土来的宝贵。便是万里蛮土,都未必有百里方圆的九州神土珍贵。
    “何解?”
    荀少彧登时精神一振,目光注视着这一僚属。
    这僚属道:“主君南征蛮枭,拓土万里,又斩蛟龙祸端,济民水火,一身文治武功,当属四蔡第一。”
    荀少彧缓缓颔首,在蔡地四大夫中。以荀少彧今时的实力,已经后来居上。若非在其他三家,可能有隐匿的宗师人物,他就真的是四蔡第一了。
    “但……蔡地为偏远之地,除了边邻的三家大夫,谁人又知晓,主君之英明,主君之壮举?”
    僚属顿了一顿,道:“没有!”
    “主君,您虽有经略蔡地的实力,却无经略蔡地的威望。若是冒然引兵,只会引得诸位武功大夫侧目,吕国烨庭横加干涉。”
    “只因,主君只有威,而无德啊!”
    “这,就是德不配位。”
    总得来说,在吕国之内,荀少彧也只是占着十四公子的名分,而无半分实质的名望。
    毕竟,以蔡地之偏远,就算荀少彧再如何拓土,兵势再如何强大。但诸位武功大夫没有直观的见过,自然或多或少,会带着一些轻视。
    而这一烨庭诏令征兵重安,对于荀少彧而言,未尝不是一闻达吕国上层的大好契机。
    荀少彧若有所思:“所以,这所谓的驻兵重安,就是要让各邑武功大夫,一观吾之羽翼吗?”
    两军对阵,战阵中总会有战损。更何况,这一次援兵重安,又是南蔡亮‘肌肉’的一次举动。
    可想而知,带着种种目的,所调遣援兵的甲士们,会具有多少战损。
    但,要是能让荀少彧养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啊,主君威势日隆,但势大而望衰,此非人主之益……久之大害!”
    上阳朝缓缓开口,道:“主君,也是时候养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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