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兰心知李婵娟体内藏有一柄封真灵宝,担忧对方是为劫掠而来,但这灵宝被宏愿寺的大威尊者亲自施法,别说金丹期僧士,就算朝元老怪也绝对感应不到。
    她着实弄不清对方用意。
    扭头瞥向岸边,见一黄袍老僧已经从林中走出,踏水而行,一步步逼近小船。
    此僧左手竖着一根锡杖,杖顶呈塔婆形,镶垂四五枚金环,相互撞击,叮叮砰砰,有节奏的爆发脆响。
    “荡魂音!”白芷兰眉毛一挑,怒斥道:“好一个包藏祸心的秃驴,明知船上有幼童,你还出此毒法,算个哪门子佛士!”
    她袖口一抖,抛出一柄铜铃,定在黄袍老僧前方,铃声随之摇动,压制了杖音。
    这两股法音捉对交锋,音波直劈河面,把船体冲击的摇晃不止,李婵娟随之转醒,见师姐与人斗法,自是大惊,却不敢多问,紧张的攥着掌心,观摩战况。
    那黄袍老僧冷视法铃,额前忽然开启一道竖目,火光顷刻凝结于目中,呼!地射飞一条火线,在铃身上轻轻一缠,便已经焚化为铜粉。
    他持杖继续前行,边走边道:“宏愿寺众,逆我佛久矣,不论长幼,皆当忏悔,度化皈依。”
    白芷兰听到这番话,猛的想起宏愿寺底细,这寺院朝拜的佛陀与金戈佛国非是一家,自立派一刻起,就被金戈佛修视为异端,每隔几百年必会光临寺门,斗论佛法,屡次三番想要降服宏愿门徒。
    她心想:‘莫非小乘佛院又派遣佛士前来广安刁难宏愿寺了?但我离寺前并未听到任何风吹草动啊,如果寺院真出了危机,晓方大师绝对会提醒于我的!’
    她难解其中蹊跷,但既然遇上麻烦,她也不会乱了手脚,当下捏出一张玉符,拍在身前,符力骤一散开,她已携着李婵娟逃离船上。
    再出现时,两人已经遁至河岸,朝着山林深处疾行而去。
    “师姐,化缘大师与船夫伯伯还在船上,会不会遭了凶僧毒手?”李婵娟身在危难,仍在记挂两个陌生人。
    “顾不得他们了。”白芷兰的责任只是保护李婵娟,抓紧机会远远逃遁。
    附近有一座仙庄可以避难,那是宏愿寺一位俗家弟子所建,庄主有金丹期修为,抵御黄袍老僧不是问题。
    那黄袍老僧见她们溜的这般快,冷哼一声:“想去红梅仙庄搬救兵?那你算是打错了主意!宏愿寺胆敢勾结长耳猿,我院尊者雷霆震怒,小乘三千佛士已入广安,非诛绝你们不可,老衲奉命清剿俗家信族,到了红梅仙庄,也是自投罗网!”
    他说话间,人已经飞至小船上空,垂头扫了一眼正仰头看他的袁河与摆渡老汉,突起一记佛光大手,一掌拍碎船体。
    不过是两个凡夫而已,他自认是捏死两只蚂蚁,甚至不作搜查尸体,便急冲冲登上河岸,追踪白芷兰与李婵娟去了。
    等他走远后,河面才冒起一股水泡,摆渡老汉惊悚的浮出头,甩动手臂,急摸自己身体,怪叫道:“那恶僧明明打了俺一掌,只当他要杀俺,为何一点伤也没有受?”
    又转望四方:“大师,你还好吗?”
    入水找了一圈,没有找着化缘大师:“大师若是死了,也该有个尸体罢,莫非已经游上岸了!”
    他未敢多想,怕那凶僧折返回来,也朝岸上游去。
    此时袁河正穿行在一片梅花林里。
    “老爷,那凶僧为什么说宏愿寺勾结长耳猿?是勾结你吗?”袁芝很不理解黄袍老僧的言语。
    “想必是我,其他猿猴不会让这些金戈头陀大开杀戒。”袁河是从黄袍老僧的法目神通中甄别出来,这是一个金戈族的和尚。
    金禅寺是小乘佛院在广安岛陆开的俗世香坛,追根朔源,其供奉的佛陀与金戈族大有关联,听那黄袍老僧的意思,他应该不是广安修士,而是来自小乘佛院,奉命清剿宏愿寺俗家弟子所在的家族,偶然遇上白芷兰与李婵娟,临时起意出手擒拿。
    袁芝又问:“这三十几年来,咱们一直隐姓埋名,从未与宏愿寺门徒接触过,又何来勾结?难道是因为李敬之与白弗吗,这两人与老爷你是旧识,是不是被金戈头陀发现了什么,然后顺藤摸瓜追查到了宏愿寺头上?”
    她的猜测颇有一些道理。
    袁河也觉得问题出在李敬之与白弗身上,但这两人应该清楚这件事的轻重,一旦暴露他们与袁河的关系,肯定会遭遇大追杀,隐居才是上策,根本就不该在宏愿寺落脚,还把闺女留在这座寺院。
    袁河暂时理不清楚来龙去脉,他尾随在黄袍老僧身后,正是为了查出真相。
    没一会儿,他已经穿透梅林,抵达一座山峦脚下,山上起伏坐落着阁楼洞府,这即是‘红梅仙庄’所在地。
    广安岛陆佛寺众多,为了收集香火供奉,这些佛门俱都招收有俗家弟子,并在老家开枝散叶,久而形成了修真家族。
    红梅仙庄就是这样的世家,庄上修士与宏愿寺有几百年的香火情,人丁近千众,但今夜却是遭了灭门之灾。
    袁河不施法力,只以肉眼观望,也能看清山间横七竖八的尸体。
    此时山顶仍有打斗。
    白芷兰抱着李婵娟,瘫在一片废墟里,嘴角溢着血渍,显然是身负重伤,她正依靠一口木鱼法宝苦苦支撑,周围攻势却如疾风骤雨,倘若木鱼被毁,陨亡也就为期不远了。
    她实在是想不通,不过是一次普通游玩,怎么会遇上如此大的杀劫,况且此地距离宏愿寺并不远,当初她下山时,曾被晓方罗汉赠送一枚佛印,若是遇上危险,便以佛印传信,即使隔着几百里的路程,顷刻间也能支援过来。
    她在登岸时已经驱使了佛印,可是过去近半个时辰,晓方罗汉却迟迟不来,难道宏愿寺出了什么变故吗?
    想到这里,她几近绝望之感。
    扭头看了看满地死尸,忍不住怒声质问:“庄上一千多口人,竟被你们屠戮一空,佛门的慈悲之道,都被你们修到畜生身上了?”
    “长耳猿在东洲血洗蛮族,死伤又有多少?今次他横渡封真,必有血雨腥风降临,若不杀尽他与他之簇拥者,被屠戮的就是我们,你要怪,应该去怪长耳猿!”
    这话并非出自黄袍老僧,参与围攻红梅仙庄的金戈头陀共有五位,合围在白芷兰身侧,在场有个尼姑修为最高,已经走到金丹后期,再有一步就能练就金身,她也是这次行动的首领,早前攻山时走脱几个漏网之鱼,她派遣黄袍老僧前去追踪,结果遇上夜游的白芷兰与李婵娟。
    两女不知宏愿寺即将迎来灭顶之灾,跑到红梅仙庄避难,却是鸟入樊笼,迎头撞在金戈头陀的枪口上。
    白芷兰听那尼姑说起长耳猿,更是恼火:“我根本不认识长耳猿是谁,簇拥的着吗?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就不怕天谴临头?”
    那尼姑冷酷的像是一块冰:“天谴由佛定!佛说你该死,你就不当生!滥杀即天杀,死后入极乐,这是你们的福报,该感激才是!”
    “杀我还是我的福报?”白芷兰被这番说辞给气的浑身发抖:“真不要脸的尼姑!”
    除了骂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那尼姑却不为所动,猛一摆手:“清珠河两岸共有七座宏愿仙庄,都须剪除覆灭,不能在此耽搁,尽快料理她们……”
    她话未落音,先行出手,祭出一柄雷光闪闪的法杵,举杵猛击白芷兰的木鱼。
    白芷兰心知在劫难逃,翻手托出一缕洁白妖甲,拍在李婵娟后背,叮嘱说:“这是你娘渡妖师劫时留下的真麟,被你爹使用秘法祭炼,一旦驱使起来,能让你遁移逃脱,当可甩掉这些头陀的追踪,等你走后,找地方藏起来,切记不要来寻我,也不要再回宏愿寺!”
    李婵娟一下抱住她胳膊:“师姐,咱们生死都在一起,要走一起走,要么一块死在这儿。”
    白芷兰没有吭声,这真麟不能保护两人,否则瞬移距离会锐减,危亡关头,她毫不犹豫把生机留给了师妹,而非她自己。
    随着她祭动真麟,双方各自施法,山顶上刹那间灵光大盛。
    谁也没有留意到,一条雷链忽然惊现那尼姑头顶,迎着天灵盖轰劈下去。
    这光爆发的极为突然,事先毫无征兆,她半点察觉也没有,等到雷击于顶,想躲避已经来不及,她甚至连一声惨叫都不曾发出,肉身瞬间崩灭在原地。
    化作一滩黑灰,山风轻轻一吹,便不知所踪。
    死的蹊跷万分。
    “咦?”那黄袍老僧最先注意到异状,眼中涌现一丝惊恐,能一击瞬杀金丹后期修士,肯定是紫府级别的强者亲自出手。
    他根本不去探测强敌藏于何处,也不通知几位同门,跳脚后遁,火急火燎往山外逃命。
    等他撤离后,那几个同门才意识到不妙,相互对视了一眼:“撤!”
    这时李婵娟刚刚逃离山顶。
    那白芷兰只顾施法瞬移,始终没有发现尼姑已经陨亡她身侧,此刻见围攻她的头陀一个接一个远遁而走,便以为这些头陀前去追踪李婵娟。
    她顿时心急如焚,托着伤躯就要拦截,可是头陀有四个,分朝四个方向逃遁,她不知道该拦哪一个。
    况且她不清楚李婵娟瞬移的方向在何处,等同于失落了李婵娟的踪迹。
    “该怎么办?”
    她远望漆黑夜空,一时间呆愣在山顶,等她缓过神,准备拦截一个算一个时,那四个头陀的踪迹已经全部消失,她再也感应不到丝毫线索。
    袁河本想把这两女全部救下来,却是想不到白芷兰会突然驱使一件瞬移宝物,这样也好,他原本只想接触李婵娟一个人。
    他灵耳能够大致捕捉李婵娟的方位,但他没有着急追踪,等擒拿了四个头陀的魂魄,才遁飞了过去。
    这一次瞬移,李婵娟已经到了几百里外,此刻正瘫在一片草丛里,‘师姐’、‘师姐!’喊个不停。
    她本就受了致命法咒,生死早就看淡,心里只想与师姐同生共死,可惜身子太弱,兼又心急,从一山坡失足跌倒,伤了脚腕。
    其时正值午夜,她一幼童待在荒郊山野,独处越久,心里越怕,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偏又不敢哭大声,怕把野兽给召来,别提有多难受。
    就在这绝望之间,她隐隐听到:“小施主,小施主,你在哪里呀?”
    她辨别出这是袁河声音,真如遇上救命稻草,连滚带爬朝声音起落的位置找去,边呜呜哽咽:“大师,是化缘大师吗?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她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到了跟前,映着月光,她看清了袁河模样,积压心口的乱绪再也克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袁河背她在身,示意她噤声:“不要再哭,如果把那些头陀引来,贫僧可护不住你!”
    她急忙拿手捂住嘴巴,缓和了一会儿,她抽泣着说:“大师,他们是修士,神通大的很,真若追上来,肯定要连累你,你还是把我放下,自己离开罢。”
    袁河笑道:“如果找不到你,那我自会离开,但既然找着了你,便是与你有缘,非得救你不可,否则佛祖定要怪责。”
    “佛祖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想转望红梅仙庄的方向,却不知在何方:“天下佛僧是一家,金禅寺、宏愿寺,门徒都在朝佛,红梅庄主世代供奉香火,那些头陀为什么如此狠心,屠戮山庄满门还不够,竟然想把宏愿寺的道统连根拔除?”
    “以贫僧看,他们都不是真佛,纵然能飞天能遁地,皮囊里装的还是贪嗔痴欲,他们自称仙佛,其实还是凡夫,贫僧本想去金禅寺求取真经,看来是去不成了,如你师姐所讲,此寺净出愚鲁和尚,贫僧不屑再去。”袁河此行到了广安岛陆,仍旧要兴建观莲寺院,此地已经远离了永安城,附近有一座小城镇,人口虽然不多,却没有其它寺院存在,可以暂时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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