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红第一次见到何莉的时候,是在村口的土堆坡上。她被几个男人从一辆满是泥浆的面包车里押出,头发凌乱、步履蹒跚。姜红看不清她的脸,只是依稀瞥见她脸上有好几处红肿的伤疤。
    听隔壁的胖大婶说,这是马二爷爷给他那个傻儿子买回来的媳妇,花了整整一万块钱。一万块是个什么概念,年仅十岁的姜红并不知道,但从胖大婶的神情来看,一万块肯定很多,也许多到能买下整个村子一年的苞谷。
    马二爷爷的傻儿子叫马富贵,因为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村子里的人都叫他傻贵。傻贵是真的傻,整天只知道坐在家门口抱着大饼傻愣愣的笑,周围的小孩冲他吐口水、丢石子也不生气。
    姜红倒是从来不欺负傻贵,甚至和傻贵的关系很好,还亲切的称呼他为:贵叔。
    之所以称呼他为叔,是因为傻贵已经叁十二岁了。村子里的人到他这个年纪,早就结婚有了孩子,只有傻贵还孑然一身,毕竟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一个连鼻涕流到嘴里都不晓得擦的人,
    “这下好了,马二叔家总算有后了。”胖大婶发出一声感叹。
    姜红也替马家高兴。她常常听妈妈念叨,说马二爷爷可怜,马家可怜,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娶不到媳妇。现在傻贵有了媳妇,就可以生孩子了,生好多好多孩子,和胖大婶家一样。
    “马二爷爷,我妈妈让我给你送豆腐。”姜红捧着个小碗,敲响了马家的木板门。
    马二从屋子里出来,苍老黝黑的脸上挂满了笑,嘴也快要咧到耳后根,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已经生了。他弯下腰,接过姜红手里的碗,从怀里摸出一把喜糖说:“乖,给你吃。”
    姜红没接,只仰着小脸问他:“马二爷爷,我能看看新媳妇吗?”
    “能!当然能!”
    马二领着姜红进了家门,穿过晒满苞谷的院子,看见傻贵正坐在苞谷堆上啃馒头。她冲傻贵打了声招呼后,来到一间贴有喜字的土坯房前。
    土坯房的木门被把大铁锁锁着,旁边的窗户也被铁栅栏封住,姜红有些好奇,什么时候傻贵的房间多了这些东西?
    “来,站到这上面来。”马二从旁边抽出张木板凳,放在窗户下,指示着姜红站了上去。
    何莉就在里面,坐在床上,瘦削的身体缩成一团,背对着他们。左手边有朵用红绸缎迭成的花,它孤零零的躺在那儿,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姜红的小脸贴在栅栏上,轻轻的打了声招呼:“婶婶好。”
    何莉的身子动了动,沉闷的屋子里响起铁链拖动、碰撞的声音。姜红觉得奇怪,瞪大眼睛看了看才发现,她的四肢竟然拴着拇指大小的链子,单薄纤细的腕被铁链磨得破了皮,有些地方甚至有了溃烂的迹象。
    她似乎不愿搭理人,只冷漠的转过头瞥了姜红一眼,便不肯再给他们眼神。但也是那一眼,让姜红瞧清了她的脸。
    那是张惨不忍睹的脸,蜡黄的双颊凹陷,眼神黯淡无光,血丝满布;从眼角到下巴处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看上去像是被某种棍状物体抽出来的;原本高挺的鼻梁也歪了,圆润的鼻头上还留有尚未散去的淤青。
    姜红愣了愣,显然被她这副模样吓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一旁的马二提醒:“好了,看到了就回去吧,你妈妈该着急了。”
    姜红只好从凳子上跳下,把马二塞来的喜糖紧紧攥在手里,小跑着回了家。
    回家的当晚,姜红便做了个噩梦。梦里那个女人穿着大红衣裳,将丢弃的红花戴在了脑袋上,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她孤零零的站在苞谷地里,空洞的眼睛默默流泪,哭得久了,眼泪竟变成了血泪,肆无忌惮地染红了半张脸。
    过了会儿,她突然一把扯下头上的红花,将红绸缎撕了个粉碎,全部塞进嘴里,咽了下去。随后又张大了嘴,有许多血从她嘴里涌出,顺着下巴滴到了红嫁衣上。血越来越多,脸上、衣服上、苞谷地上,全都是她的血,一眼望去满是猩红,仿佛马上就要将人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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