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未尽,张顺正趁此机会,依照赵鱼头之策,招募青壮。云曰:“此此洪灾未过,而如今吾等虽有些许粮食,却不够一个月吃的。我听说: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诸位破家毁田者不计其数,怎么可以这样坐吃山空,不为长远计哉?”
    “诸位若想得活,其中青壮可随我攻破孟津县城,开孟津粮仓,以便度过灾年。吾等唯有抢得粮食,一家老小才能得以活命!今坐亦死,举大事亦死,同样是死,何不奋力一搏,但求一活?”
    灾民之中,或有过客,或有独身。张顺也不细分,领手下诸人各自选练青壮,不从者绝其粮食,祭与河神。灾民畏其武力,贪其粮食,不得不从。
    张顺本来对做这种事颇为不忍,赵鱼头劝之曰:“钱老头何其无辜耶?自守其财,而遭此厄?何以众人不言主公残暴,而赞主公仁义载?乃杀一自私之贼,活千万百姓也。”
    “夫天下攘攘,利非一孔。人命无贵贱,钱财有多寡。彼多我寡,我多彼寡也。昔圣贤之所以王天下者,聚众击寡也,此乃圣贤明君之道。夫以寡凌众,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者,一人得活,众人得死,此乃独夫民贼,纣桀之辈也。”
    “主公仁义,见死者则不忍,此小仁也。主公未见者,尸骨积于道,饿殍满天下之景又何其多耶?主公应弃小仁,扬大仁。聚大众,击独夫民贼也。此圣贤之道也,若主公不忍,小老儿可代为之。”
    “昔姜太公亦不过如此矣,赵公真天下大才也!”张顺叹了口气,前世安逸的生活竟然腐蚀了自己,这番阶级斗争的言论居然出自一个小老儿之口,简直难以想象。他又如何肯将恶名归于此人也,于是说道:“吾目瞽耳聋者久矣,愿赵公常警我也。此事吾自为之,赵公且看我手段如何!”
    “过誉过誉了,主公。”赵鱼头讪讪笑道,“我目不识丁,唯有自幼喜欢听附近老人讲古。老人常说圣贤明君,骂独夫民贼。我就问何为圣贤明君?何为独夫民贼?”
    “村中老人都说,圣贤明君,独夫民贼都是应天而生,应天而死,乃是命中注定。可是我还是有所怀疑。直到我年纪渐长,我见到村里富者吃用不尽,贫者食不果腹。等到我卖鱼去洛阳,人告诉我沿道肥田皆为福王所有,略有万顷。而时乞丐常倒于道,无人问津也。”
    “我与乞丐一饼,乞丐得活之,称之我善!于是我便想,若是我能与天下每人一饼,岂不是天下皆称我善?愚者千虑,偶有一得,心道古之圣贤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可我不过舟子一个,如何有千饼万饼供天下人所食也?再后来,我老了,才渐渐明白,这千饼万饼自在天下,唯有有德之人取之,以分天下,才称圣贤明君。今进主公取粮救灾之道,便是圣贤明君之道也,故我爷孙从主公以取天下耶!”
    张顺听了,默然无语。对赵鱼头深深拜了三拜,说道:“我虽非明君,公为圣贤也!得公之佐,何愁天下不定也!”
    张顺乃选青壮千人,令手下领之:
    张顺自选最为精锐者二百,分付张三百、原小旗官张武浩领之。马道长、陈金斗、赵鱼头三老各自领二百人。刘应贵自领百人,为军法官,赵鱼头孙子赵鲤子领百人为斥候。又自选数十机灵少年为传令兵,由悟空领之。
    选编之后,择其强壮者,各为什伍长。三老所领者众,各自选副手二人佐之,其实多数都是原来小旗官。
    如此这般,吃完饭食之后,左右无事,张顺便领之练习阵型。张顺所使用阵型,前世《罗马全面战争》之法也。
    阵成一列,左军马道长,右军陈金斗,中军赵鱼头也。张顺自领亲兵二百押后,吩咐赵鲤子撒出斥候,观测左右前后;吩咐刘应贵带军法官游走阵型之后,见有乱阵者,便是一顿棍棒伺候。
    练习数日,阵不能成型,卒不能成列。武器除原来卫所士卒所带刀枪者,余者木棍、石块都不能人手一个。虽远观之,却也颇有气势,实则不堪一击也。
    张顺暗暗叫苦,心道:“本以为自己天纵奇才,雄才大略。谁知仅仅简单的千人兵马,便使的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回头攻打县城,能不能用?若是被人所阵斩,更是千古笑话。”
    及数日,洪水稍退。光武陵至北邙山处水渐渐变浅。于是,张顺乃命悟空以“狗刨式”避水术探之,发觉已可渡人。
    于是,张顺便命赵鲤子带着他手下善水者,泅水去北邙山,再沿山而北,探查孟津城。
    此孟津城原在渡口附近,因为河水侵袭,嘉靖十三年才迁往旧城西二十里。河南地界久不闻兵事,防守松懈。赵鲤子等人往城中探查一番,只见饥民塞满城池内外,众人不得救援,个个嗷嗷待哺。
    过两日洪水稍退,张顺便留马道长守护粮食和青壮家眷,自领亲兵二百及悟空、赵鱼头、陈金斗、刘应贵等人前去偷城。
    时值丑时末,正是人马困乏之时。赵鲤子带领提前埋伏在城中的斥候,杀掉守城门子,开城放张顺等人入城。
    初时此事极其顺利,等到众人攻入衙门,却没想到县令却偷偷溜走了。张顺一边派陈金斗追捕县令,一边让赵鲤子带领他们去往粮仓抢占孟津仓。
    谁曾想由于孟津遭遇洪水,县令生怕饥民抢粮,早安排人手守护粮仓。此时,库里有库子二十多人,从巡检司撤回的弓手四五十人,均在库里。
    张顺重视赵鱼头才干,有意提拔他一番,便令他领兵出战。奈何赵鱼头手下武器缺乏,多是棍棒,不能抵挡。竟然被库子弓手给杀穿了,赵鱼头都差点被弓手杀了。而那赵鱼头手下青壮本来就没什么战心,顿时一哄而散。
    无奈之下,张顺只好命令悟空开道,自己带着张三百和张武浩出战。悟空凶残非常,这些杂兵杂将哪里是对手,被悟空一棒一个,打的心惊胆寒,闭门不出。
    正当此时,张顺本待一鼓作气,攻入库中。吾闻背后聒噪而去,手下青壮大哗。张顺回首一看,却是县令急急忙忙带着二三十个衙役赶来。
    张顺哪里惧他,自带张三百、张武浩抵挡。谁曾想,这一交手又是不对,对方二三十个衙役居然杀得他们节节败退。
    原来这河南自产四种特色精兵,分别是豫西毛葫芦和矿徒、少林僧兵和开封府衙役兵。这知县原来曾在开封府任职,后来迁到孟县,便随手把自己常用的衙役精兵雇佣了过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开封府“衙役兵”,
    这些“衙役兵”上得战场,出生入死,不是张顺手下几个临时拼凑的青壮所能抵挡。张顺连忙喊道:“张三百,此时不发更待何时?速与我射死这贼县令!”
    张三百听了,取下弓箭,搭弓便射。三百斤的重弓被他吱呀一声拉的弯如满月,只听得嗡的一声巨响,对面人群之中一人应声而倒。张顺一看,只是一个普通衙役也,大怒道:“让你射那县令,你射他人作什么?”
    “我本来是马戏艺者,只是开的强弓,却是没射过箭!”张三百无奈回答道。
    张顺闻之,差点吐血而亡:你别在这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啊!我看你长得一表人才,背个长弓,还以为是个神射手。结果就这样?是一个神“开弓手”?不由大喝道:“事已至此,不可坐而待毙,你们还有什么办法?”
    “我看他们颇为畏惧,不如我再射几箭?”张三百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废什么话?谁让你停了?快快发箭!”张顺气急败坏道。
    其实他们却不知,这三百斤的强弓,世上罕有。开封府的衙役兵虽然精悍,却也没有见过如此犀利之箭。张三百刚才那一箭竟是穿了两人,只是场面混乱,他们不知道而已。
    张三百又发几箭,虽然有的蒙中了有的未中,衙役兵也吓得逡巡不前。正好此时悟空等人占领库房,便赶来助战。悟空天生神力,武艺高强,大铁棒挥舞起来,挡者不是死伤就是筋断骨折,真简直如虎如羊群一般。县令和衙役兵哪里能够抵挡?顿时便要逃跑。
    张顺不肯放虎归山,生怕县令回头再组织起人马来攻,只是一边紧追不舍,一边下令张三百以箭射之。奈何张三百准头太臭,射了数十箭,胳膊累的发酸也没能射中。幸好此时陈金斗追击县令到此,正好截住了县令的归路。
    正所谓困兽犹斗,县令带领衙役决死突击。只把陈金斗及其部众打的鬼哭狼嚎,鸡飞狗跳,眼见阻拦不足,孟津县令正要逃出生天。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何处飞来一石,正中县令后背,将其打翻在地。县令挣扎起来,还待要跑,却是被几个青壮趁机围住,饱以一顿老拳,擒到张顺跟前。原来却是悟空不知从哪里捡了块石头掷而中之,张顺不由开心的拍了拍悟空,说道:你真是我的福将啊。
    再说这厮看起来颇为英勇,刚才冲锋陷阵有一手,却没想到本是个怂包。他见了张顺只是痛苦流涕,以头抢地,但求一活。张顺也不去理他,只是下令各自收拢部众,自去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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