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最近比较烦。他自陕西率师东征,劳师无功不说,还被“顺贼”打的大败,心中焉能不恼?
    只是如今城中传来了消息,说是“顺贼已死,众贼拥立未满周岁娃娃为幼主。人心不服,惶恐不安,正值贼人群龙无首。城中百姓皆翘首以待,以迎王师”。
    他麾下的官兵到底是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的很,往日百姓避之尚且不及,岂有“翘首以待,以迎王师”的道理?
    洪承畴一时间不能决断,便皱着眉头,看了看左右问询道:“消息到底属实不?”
    左右幕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里敢应?这洪承畴自视甚高,又素来霸道,向来一言九鼎,哪里听得进去别人的建议?
    如今既然发问,想必是自己不敢决断,寻找一个“背黑锅”的罢了。
    五省总督见没人吱声,烦躁的挥了挥手骂道:“一群没用的废物,都给我滚出去!”左右见他在气头上,都不敢惹他,不由唯唯诺诺而退。
    “爷,消消火吧,和他们这些蠢物置什么气?”他身边的小厮仗着得他宠爱,连忙劝了两句。
    洪承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坐下道:“你懂什么?这顺贼死不死,关乎贼人能不能及时剿灭。如今老爷是前有狼,后有虎,一脚踏错便要粉身碎骨。”
    原来三天前,五省总督洪承畴在张顺手底下吃了个大亏,损兵折将不提,差点一溃千里。
    好在不知道为什么贼人追了一阵,见官兵溃退到营地以后进行坚守,稍作试探之后便自行撤退了。
    那洪承畴着急忙慌就要安排官兵撤退,不意浑身浴血的陕西左光先赶来回来禀告道:“幸天之助,城中有义士为我指点贼人头目所在。我下官奋勇杀敌,阵斩顺贼及‘乱世王’二贼,故而贼人不战自退。”
    刚开始洪承畴当然不信,不由骂道:“官兵都被人打的全军溃败,还说这种胡话,哪个肯信?”
    他身为主将,老于兵事,当然知道麾下主将经常会汇报一下什么“一炮糜烂数十里,打死贼人一大头目,贼人抬着痛哭而去”之类模棱两可的段子。
    万一瞎猫撞个死耗子,有哪个贼人头目意外死亡了,便是大功一件。
    左光先一听就急了,连忙将当时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洪承畴一听,还真有几分可信,不由重复问道:“此事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陕西左光先一口咬定道。
    “你可知我军如今面临什么形势?”五省总督洪承畴闻言瞥了他一眼,便对他实话实说道,“一则粮草不足,顶多还能坚持十余日;二则刚刚接到南直隶来报,‘闯将’‘活曹操’和‘八大王’等人听闻官兵前来,一路东逃,如今竟然一路破了霍邱、寿州、颍州等几十个州县,吾心不安呐!”
    “若是果真破了豫贼,斩杀了贼酋顺贼和乱世王,我便要上奏为你请功了,你可敢应乎?”
    陕西总兵左光先闻言不由眼睛一亮,连忙应道:“下官如何不敢?督师且把心放在肚里,那顺贼和乱世王皆为我亲手所杀,断然不会出错。”
    说完,左光先又稍作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我听闻那贼人掌盘子‘闯王’高迎祥已死,不知......”
    洪承畴皱了皱眉头道:“左总兵,凡事不可太过,你是建功立业了,其他同僚岂肯干休啊?”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左光先听五省总督洪承畴特意在“左”字上加重了语气,便心道不好。
    他生怕恶了洪承畴,连忙辩解道:“非是下官贪心不足蛇吞象,实在是想提醒一下大人别漏报了功劳!”
    “放心吧!”洪承畴面无表情的应道,“少了别人的,也少不了你的!这次做的不错,本官定然会为你请赏!”
    “多谢督师栽培!”陕西总兵官左光先闻言不由大喜,连忙千恩万谢了半晌,这才退去了。
    身边小厮见状,连忙拿出墨和砚台来,添了点清水轻轻的磨起墨来。
    他一边磨墨,一边看了看正在闭眼沉思的洪承畴,不由笑问道:“不知督师如何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洪承畴半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应道,“如今我亲率大军阵斩了贼人三十六营头目‘顺贼’,总掌盘子‘闯贼’,此二人已死,余者不足为道。”
    “闯、献、曹诸贼不过是疥藓之疾罢了,任凭他们如何折腾,也捅不出天大的篓子来。这功劳该我的就是我的,它怎么也跑不了!只要我能杀贼,能领兵,朝中何人也动我不得!”
    不多时那小厮便已经磨墨完毕,洪承畴便连番挥毫,写就了《洛阳平贼疏》、《为左光先斩贼酋乱世王请功疏》、《阵斩贼人三十六营盟主顺贼兼总掌盘子闯贼报捷疏》、《不日即将克贼夺回洛阳疏》。
    遂后,洪承畴便连忙命人快马加鞭,一日三百里加急传递往京师。
    那小厮见状,不由疑惑的问道:“督师不是信不过陕西总兵官左光先的汇报吗?为何又上疏又请功,不怕他晃点你吗?”
    “他敢!”洪承畴眼睛一瞪,好似放出了一道闪电,“说实话,其实官兵败局已定,我对贼人突然撤退本来就有几分疑虑,左光先之言正好证实了我的疑虑,岂能有假?”
    “说句不好听的,战局至此,杀了三十六营盟主和总掌盘子两个巨寇,盖官兵与贼人作战以来的从来没有过的大功。哪怕如今我率军而退,亦是大功一件。只是我洪某人岂能止步于此?”
    “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如今顺贼身死,贼人群龙无首,岂不正是本督竟全功之时?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正是用兵之时,到时候执天下之牛耳,舍我其谁哉?”
    五省总督洪承畴想的挺好,其实心中依旧有几分恐慌。他便隔三差五派士卒试探进攻紫微星堡和洛阳城,当然依旧遭到了可耻的失败。
    不过,他已经明显的感觉到贼人的抵抗没有那么坚决了,当然更关键的是贼人甚至连猛烈的反击都没有了。
    难道顺贼真的死了?洪承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心中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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