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观今日很郁闷,确切地说,他近日以来,一直都挺郁闷的。
    那日他拿了李牧的诗到弘文馆当做自己的诗交卷,打算一石二鸟,给李牧找点麻烦,也让孔颖达添点堵。但是他没有想到孔颖达战斗力竟然如此之差,在李牧面前仅仅过了一招就趴在了地上,到今日都快一个月没出府门了。而他,因为事情是他引起的,又兼他是李牧的继弟,愤怒的教授和学子们不敢去找李牧的麻烦,就来找他的别扭,这半个多月在弘文馆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负,吃了多少闷亏,想想都很心塞。
    而李牧这边呢,自那日之后,唐观就再也没敢在他面前出现。尤其见识了李牧喷晕孔颖达以及之后的诸多事迹,他就更不敢露面了。他怕李牧报复,这几日都在盘算要不要回并州老家躲两年算了。
    但是今日,他躲不过去了。因为他的老爹唐俭,在面圣的时候得知了一个秘密消息。陛下有意为大唐日报正名,着李牧办理此事。李牧打算在弘文馆、崇文馆、国子监中选拔编纂,择其优秀者,推举为‘御前行走’,这虽然只是一个暂定为九品的微末小官,但它却是一个大大的进身之阶,御前行走啊,可以旁听朝议,在皇帝面前露脸。而且皇帝既然看重此事,少不得会有考校之心,万一合了圣意,岂不是一飞冲天?
    就算没有这个运气,转过年来可就要科举了,此次李牧选的人都在明年应试之列,所作文章,也无外乎朝政民生,这可都是皇帝看重的东西,若能有一两个出名的文章,来日科举之时,得是多大的助力。
    因此唐俭回了家,便要唐观去拜访李牧。虽然他贵为国公,但后代的前程,也不是全都能安排得了的。嫡出长子可以继承爵位,而到了嫡出次子就只能等皇帝加恩了。唐俭嫡出庶出共有七子,已经有六个得到了李世民的加恩,长子唐松龄,太常寺卿,次子唐蒙,折冲校尉,三子唐同人,司农少卿,四子唐嘉会,忻州刺史,五子唐善识,前几日刚刚得了李世民恩典,赐为豫章公主的驸马,六子唐授衣,目前也在军中任职。六个儿子都有了安排,已经是皇恩浩荡恩宠不断了。长安城这么多的皇亲贵胄,也少有恩宠至此的。到了幼子唐观这儿,唐俭实在是没有那个脸皮再向李世民请求了。
    如今李牧这儿有了机会,作为李牧的便宜后爹,好歹一家人,自然不用白不用,于是唐俭就把唐观打发过来了。府内今日宰羊,唐观也没空手,捎带了一只过来,虽然他也知道李牧现在有钱的很,不缺一只羊,但是他又没别的可带,空手担心挨揍,还是带了过来。
    来到侯府门前,看着御笔亲题的‘逐鹿侯府’四个大字。唐观不禁感慨万千,他跟李牧相比,若论出身门第,并州唐家也仅仅是稍逊于五姓七望而已,父亲唐俭身居高位,深得两代帝王信任,放眼天下也是无人敢欺,而李牧出身边陲小城,执戟长之子也,如何比得了。论年龄呢,李牧不过才大他两岁而已。弘文馆中不少与李牧一般年纪的,还都在读《论语》呢,谈及作诗,十个里面八个不会。而李牧这厮,竟已经能作诗把孔圣的后人气晕过去。叫人好不生气,这天底下真有生而知之的天才么?
    “叩门。”
    唐观骑在马上,对随从吩咐道。他一个翩翩公子,自然不能自己扛羊,所以来的时候,带了几个随从。其中一个随从应了声,走到门口叩门,只敲了两下,门房便把门打开了。他见过唐观,认得,见是他来了,赶紧道:“唐公子来了,快请,侯爷在工作室里忙着,吩咐了不能打扰,唐公子可在大堂稍后,小的这就去通知夫人。”
    唐俭从马上下来,随手把缰绳抛给随从,指了指随从肩上扛着的羊,道:“今日府中宰羊,就给兄长带了一只。”
    门房赶紧道:“谢过公子。”
    “唔、”唐观鼻子哼了声,迈步往里进。还没走出两步,忽然耳畔传来风声,紧接着传来石头崩裂的巨响,吓得汗毛直竖,定睛一看,一把巨斧从他身旁一尺左右的地方飞过去,砸进了假山之中。斧柄带着锁链,竟然是投掷过来的。
    “有刺客!”唐观扯着脖子尖叫了一声,钻到了门房身后。
    随着这声喊叫,只见各房顶,围墙,隐蔽之处,凭空出现了十几个人,唐观一看,吓得趴在了地上,捂着脑袋口中叫道:“好汉饶命,我是过路的,放我一条生路啊!”
    李牧从柱子后面出来,叹了口气,道:“这便是我逐鹿侯的继弟,真是羞煞人也。”
    “啊?”唐观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李重义手一抖,巨斧便回到了他的手里,哪还不知道被整蛊了,恼羞成怒道:“你……你这个门房,你不老实啊你!”
    他本来想冲李牧发怒,但是话到嘴边没敢,只好迁怒给了门房。
    门阀赶紧赔笑道:“公子消消气,咱也不知道啊,咱一直在门口来着……”
    “哼!”唐观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怒气,向李牧鞠躬行礼:“兄长在上,小弟前些日子做错了事情,心中羞愧至今,一直不敢出现在兄长面前,今日父亲教训了一番,小弟幡然醒悟,特来登门道歉……”这时他的随从扛着羊进来,唐观赶紧说道:“今日府内宰羊,带了一只给兄长。”
    “哦,有心了。”李牧笑了笑,道:“还有别的事么?”
    唐观摇了摇头。
    “那回去吧,替我给我娘还有你爹带个好。”
    “……”
    看着李牧转身要走,唐观心头仿佛有一万只怀孕的草泥马狂奔而过。这不对啊,说好的礼数呢?眼瞅着日暮西垂了,怎么也得留下吃个饭吧?
    眼看着李牧要走远了,唐观想起老爹嘱咐的话,硬着头皮道:“兄长,小弟被训了好几个时辰,午饭都没吃,这……”
    李牧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街上有汤饼铺,没钱让门房给你拿。”
    “我错啦!”唐观终于放下了脸面,扯着脖子喊了一声。李牧这才停下了脚步,回头道:“谁错了?”
    “我错了。”
    “谁?”
    唐观紧咬着牙,道:“我、莒国公唐俭之子,唐观,我错了!我对不起兄长,还没有及时道歉,我罪大恶极。请兄长原谅,今日之后,唯兄长马首是瞻!”
    “这就对了嘛!”李牧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把唐观扶了起来,道:“怎么样,把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是不是很舒服啊。我知道你早就想跟我道歉了,因为你怕我报复你嘛,那天在马场远远地看到我,吓得灰头土脸地就跑了,何苦来哉,好歹我也是你的兄长,我这个人又是出了名的大人有大量,岂会跟你一般见识。跟我道个歉,我就原谅你了嘛!哟哟哟,咋还眼含热泪呢?是不是有点后悔带随从啊,如此丢人的一幕,要是传了出去,以后你的威严可就扫地咯……”
    唐观被连连戳中痛处,要不是实在惹不起李牧,他真想冲冠一怒……但这个念头,在看到李牧身后抱着巨斧的李思文之后,彻底消失无影无踪了。这逐鹿侯府没一个正常人,拿那么大的斧子飞来飞去,有病吧!伤着人怎么办?不、伤不着人,因为只要碰到,那人肯定就死了,没有受伤的机会。
    事已至此,还要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心里确实如李牧说得那样轻松了很多,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这样了。
    唐观垂着头,自动规避了李牧的嘲讽,道:“兄长,小弟这次来,是因为父亲在跟陛下议事的时候,听说了大唐日报要在弘文馆招编纂的事,想让我试一试。兄长要是觉得小弟能行,提携一把,小弟感激不尽。”
    “我当是多大的事情呢,这事没问题,包在哥哥身上。”
    唐观眼巴巴地看着李牧,不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答应得这么快,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似的。
    李牧微微蹙眉,道:“怎么,有什么怀疑的吗?你看我的两只眼睛里,难道不是写着真诚二字么?左眼真,右眼诚,你仔细地看,看不到么?”
    “看到了,看到了!”唐观赶紧点头,他哪敢说没看到。
    李牧拍拍唐观的肩膀,道:“不要多想,今天府内有客,不方便留你,不然你哥哥我差一双筷子么?你这么想我可不对啊!”
    “是是是,小弟的错,都是小弟的错。”
    “这次原谅你了,走吧!”忽然李牧想起了什么,拍了下脑门,又叫住了唐观,道:“我酿了一种新酒,叫做‘状元红’,你抱两坛去,给继父大人品鉴品鉴。”
    “啊!”唐观一听有新酒,又叫‘状元红’,不由吞了口口水,赶紧道:“谢过兄长了。”
    “去吧。”
    李牧说完,转身离去。转过回廊,李重义问道:“老大,我觉得他这个人,不太够义气。”
    李牧笑笑,道:“讲不讲义气,不也是我的继弟么?再说了,就你老大我这人缘,怕是也找不着跟我一条心的人,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这小子了。去跟厨子说一声,他带来的那只羊今晚便烤了,款待张家寨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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