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颖达也是够倒霉的,他被李牧逼得没有办法,打算故技重施,借晕脱身,但是摔得幅度大了些,一不小心就由假变真,真个昏了过去。
    李牧伸手去拉,但也是‘一不小心’就没拉到,眼睁睁看着孔颖达摔在地上,短促地‘啊’了一声,然后翻起了白眼,后脑勺鼓起老大一个包,看着都疼。
    李牧咧咧嘴,转回身请罪:“陛下,臣都说了不辩了,您看,孔祭酒又晕过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到底还是记得前些日子说过的,必要时候会维护李牧的话,道:“朕与百官都看在眼里,孔祭酒是自己昏倒的,与你无关。来人,送孔祭酒回府。散朝!”
    说完,李世民一甩袍袖,转身便走。好好的一场朝议,被孔颖达和李牧搅和得像是市井骂街,最可气的是孔颖达,嘴笨且蠢,知道说不过还非要招惹,要不是念他孔圣后人的身份,真想把他赶出朝堂。倒是李牧这小子,着实有些辩才。只是他说得那些话……
    李世民想了想,对跟在身旁的高公公吩咐了两句。
    李牧正在跟随着百官一起退朝,唐俭走过来,俩人正要说话,高公公追了上来,笑眯眯道:“逐鹿侯,陛下召唤。”
    李牧跟唐俭告了个罪,跟着高公公一起到了太极殿。李牧见李世民端坐于桌案之后,满脸肃容,不敢出声,乖乖束手站着。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高公公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和李牧。
    “李牧,你今天好出风头啊,又把孔颖达气晕了,你的名声马上就要传遍天下了!”
    李牧听出李世民的不满之意了,这是在怪罪自己没有给台阶,但李牧心里却不慌乱。他既然决定不给孔颖达台阶下,必然是先给自己准备好了台阶下,否则他才不会那么傻缺呢。
    李牧施礼道:“陛下,臣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臣本不欲辩解,但是陛下让臣辩解,臣不敢不辩,所言必得发自本心,至于孔祭酒晕厥之事,臣只能说他是咎由自取。”
    “发自本心?”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你不要以为朕是昏君,听不出你话里话外的吹捧之意。朕虽不会妄自菲薄,但也不会狂妄自大,什么天赋明君,这样的话,你以为朕会相信么?”
    李牧正色道:“陛下,这件事,绝对是臣的本心,没有一点吹捧,臣真的是这样想的!”
    李世民心中一喜,但是不动声色,道:“朕倒要听听你的解释。”
    李牧沉吟了一下,道:“臣请问陛下,现今朝堂之内的重臣,前朝就已为官者,多么?”
    “朝中前隋就为官者,约有大半。”
    “如此说来,臣还是那些臣,只是君主换了。若贤臣的作用胜过明君,为何前隋灭亡了呢?”
    “唔……”李世民点了点头,道:“确有一定道理,但仍有偏颇,如今朝堂中的大臣,多为父皇在位时便有了,如此说来,父皇才是明君。”
    李牧心里暗道,李世民这人也是脸皮够厚了,都说你是明君了还不知足,还得较个真……罢了,谁让你是老子的老板,便再捧你一下。
    李牧清了清嗓子,道:“太上皇逐鹿天下,建立大唐,纵观青史,的确算是明君。但太上皇高迈,力有不逮。此时则需要一位贤明之君来继承大统,才能让大唐基业传续下去。否则大唐便也如秦、隋一样,虽盛极一时,二世而亡矣。”
    李世民听到这话,身心舒畅,他一直被诟病的最大的问题,便是这皇位来路不正,李牧这些话,正好可以起到为之正名的作用,怎能令他不高兴呢。而且这是君臣奏对,要写在起居注中的,来日后人翻看起居注,读到这一段,想来也会称赞一句明君吧。
    李世民递给李牧一个赞赏的神色,问道:“那爱卿以为,如何才算是明君呢?”
    李牧从容答道:“《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臣对此的理解是,若帝王能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社稷放在第二位,享乐放在第三位,便有了做明君的基础。”
    李世民不悦道:“朕知道你读了书了,但朕不想听你用圣人之言回答,说些你自己的见解。”
    李牧想了想,又道:“若陛下问臣的见解,臣的见解很简单,只有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如同臣方才所言,远古的‘士’为何受人尊重,因为他的能力出类拔萃,百姓仰仗。而‘士’的价值所在,便是服务于民。官更应该如此,官的俸禄,每一文钱都是百姓所缴的赋税,他们有义务为百姓负责。而天子富有四海,责任更大。士农工商,甚至天下山川菏泽百兽,陛下都需要为之负责。若能承担起这份责任,便是明君了。”
    “言之有理!”李世民本来是打算敲打李牧几句,但听了他这一番言论,不由刮目相看了起来。做了三年皇帝,李世民的感觉就是越来越累。这天下无论哪里出了事情,都会递上一个折子,让他来做决断,他都担着干系。这不就是李牧所说的责任么?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李牧一眼,道:“李牧,你回答朕,在你心里,朕真的是明君么?”
    李牧抬起头看着李世民,用肯定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在臣心里,陛下是明君。”
    “为何朕感觉不到朕是明君?”
    李牧笑了,道:“若陛下自觉是明君,那陛下就是昏君了。臣知陛下想做明君,但臣以为,陛下不必刻意为之,因为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臣以为,为君者,不必事必躬亲,只需要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情,知人善任即可。就比如臣,陛下发现了臣的长处,把臣安排在了工部,臣的才华得以施展,为社稷做出了一点贡献。若陛下把臣放在礼部,臣肯定什么贡献也没有,这便是陛下的功劳。更难的陛下敢于承认自己的过失,就如今日李靖大将军之事。时常自省,虚心纳谏,说起来简单,但是古之帝王,又有几个能做到呢?陛下能做到,已经是明君的气度了。”
    李世民被夸得优点不好意思了,道:“你这小子,《史记》算是没有白读,吹捧起来没完没了了……罢了,朕不听你的奉承了。朕再问你一件事,你需得认真回答。”
    “臣回答陛下的每一件事,都非常之认真。”
    李世民自动过滤掉李牧的废话,道:“朕问你,弘文馆、崇文馆与国子监,在你的眼中,便真的是那么不堪么?”
    李牧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朕要听听你的道理。”
    “陛下,臣想问您一句,您觉得诸学子来求学的目的,是为了他们自己和他们所在的家族多一些,还是为了陛下、为了社稷多一些?”
    一句话把李世民问住了,他沉吟半响,道:“应当是为了他们自己和他们所在的家族多一些,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否定他们的学识。”
    李牧叹了口气,道:“陛下,臣不否认他们的学识,但臣却以为,他们的学识没有多大用处。陛下,圣人之言是没有错的。臣也引用了很多圣人之言,但是臣却觉得,他们学习圣人之言的方式错了,过于形式化了,不能明白圣人之言的根本。臣读《论语》、读《孟子》、读《史记》,发现了一件事,孔孟二圣都曾周游列国,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见识广博,因此才能总结出诸多道理。而如今的学子,抱着一本书,反复背诵,妄图理解其意,岂不可笑么!”
    “如今我大唐朝中的重臣,所谓贤臣者,亦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他们都经历过隋末大乱,接触过百姓民生,知道百姓的疾苦,所以他们才能做到感同身受,知道如何做才能解决这些问题,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出力。而如今这些学子,他们受家族的庇护,学习所谓经世之道,若让他们为官,不会是百姓之福,反而是百姓之祸!”
    “陛下试想,一个五谷不分之人,若用他为县令,遇到大旱,他能做些什么?”
    “一个只在典籍中见过水患的人,若遇到黄河决口,他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陛下,孔圣在《论语》中多次提及,国子需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缺一不可。但如今的学子,在孔颖达之辈的教导下,除了读书意外,怕是其他什么都不会了。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孔颖达乃是孔圣后人,他不尊六艺,只顾着推崇诗文,张口江山社稷,闭口致君尧舜,一点也不务实。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学生,臣不知道对社稷有什么用处。”
    李世民沉默了。
    李牧没有说圣人之言不好,也没有读书不对。他只是从务实出发,指出了现今大唐教育的弊端。李世民是一个贤明的帝王,李牧的话对不对,他心中自然有数。
    良久,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李牧一眼,道:“读了书,果然不一样了。李牧,看了朕以后不能因你年幼,而轻视你的见解了。”
    李牧嘻嘻笑道:“陛下,您忘了臣已经加冠了么,臣已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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