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云郎,发现了什么?”
    安小姐的声音自头顶上空传来,像是来自遥远的世界。
    唐云抬手把束发黑色绢布解下来,撕下半块蒙住口鼻,这才堪堪忍住了连连干呕。
    终于下到井底了,井底似乎是铺了厚厚一层干草,踩上软绵绵的。
    他蹲下身,伸手在漆黑一团中摩挲着那盏风灯。
    然后重新点亮了风灯,提着风灯站起身来,举起风灯往地上一照,果然是铺了一层干草——不对,不是干草,而是药草!方才唐云在梯子上闻到的那股腐败药草味,便来源此处。
    再仔细一照,除了草药植株,还有根茎类中药。
    其中最多的根茎类中药竟然是黄精!唐云虽然不懂中草药,但黄精这味大名鼎鼎的中药,他还是知晓的,况且在陈藏器那本《本草拾遗》中,对黄精这味中药也是大书特书,图文并茂,因此他一眼就认出是黄精。
    黄精味甘而性平,味浓而气薄,入脾、肺、肾三经。
    陈藏器认为黄精这味中药尽得土之精华灵气,那位“茶疗祖师”还在自己的大作中引用南北朝著名医药学家陶弘景对黄精的论述。
    陶弘景把黄精这味中药称为“仙人余粮”,不仅是因为黄精可嚼食饱腹,还因为他是历来道门追求长生不老的灵药。
    “什么情况啊这是?”
    黄精这味中药在药肆中属于昂贵药材,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而慈元竟然把这么多黄精投入深井,却是为哪般?
    唐云抬起头,摩挲着下巴,怎么也想不通,便在此时,井边几具白漆木架子突然进入唐云眼睛的余光。
    是什么?
    唐云扭头看去,举起风灯一照,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唐云倒吸一口凉气,向后踉跄两步,一屁股墩在地上。
    哪是什么白漆木架子,那是两具森森白骨!两句白骨十分完整,靠在井边,完全可以想象出他们临死之前奄奄一息的姿态。
    “哎妈呀!吓死老子了!”
    唐云神经质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纵身跃上梯子,抬头冲井口那一线光亮处,扯着嗓门大喊:“安碧如,你速去报知郭县尉和茅大哥!这井底有鬼啊!”
    “有鬼?
    喂,你在说什么啊?”
    头顶上方传来安碧如疑惑的声音。
    唐云感觉颈后汗毛根根倒竖,口感舌燥,“你等会,我上来跟你说!”
    说着逃也似地顺着梯子往上爬,还没爬出几步,一道身影从井底黑暗中突然窜了上来,死死抓住了唐云布袍的下摆。
    唐云下意识地提灯一照,吓得险些一头从梯子一头倒栽下去。
    女鬼!虽然明知这个世上不会有鬼怪的存在,可是灯光映照下的那张脸,明明就是一张女鬼的脸。
    那张脸几乎就是一只骷髅头上包裹着一张惨白的人皮,披头散发,头发枯黄得犹如深秋路边的一蓬杂草。
    深陷的眼窝,毫无生气的目光,被枯黄粘连的头发遮掩着,看上去要多可怖有多可怖!若非那女鬼及时发出了声音,唐云差点就一脚踹上去了。
    “救、救我……”次日正午,县衙。
    唐云和安碧如从地牢门口走出来,立在门楼下,俩人心下都是松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身为佛门中人,慈元竟然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真是闻所未闻!亏我安家一师礼待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呐!”
    安小姐仰头看上,神情和语调都有些惘然。
    唐云轻哼一声道:“称他为妖僧,想是当之无愧。
    如此草菅人命,竟只是希图长生之福!为了长命不死,竟拿那些人去做试验,群玉坊这些年凭空消失的那些女妓,真是可怜可叹!”
    “那些妓女身份低贱,不过是达官贵人的玩物,她们一朝堕入烟花柳巷,大都与亲友断绝了往来。
    也难怪赵不仁会对她们下手!”
    “谁也没想到赵不仁竟然才是群玉坊幕后真正的东家!”
    唐云点点头,扭头看着安碧如,“如今真相大白,赵不仁和那妖僧的动机和罪行昭然若揭,只待你我将罪证上呈朝廷和京兆府,即便京兆府尹萧炅是赵不仁的姊丈,想来他也不敢包庇藏奸!”
    “除非那萧炅是个傻子,不然他不可能冒着自毁前程的风险,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仍要要袒护自己的小舅子!”
    安碧如轻哼道。
    唐云点点头,笑问道:“对了,安大小姐,你不是说手中还掌握着赵不仁另一份铁证么?”
    “不错,是份有力的物证!”
    “不知是何物?”
    “一册账簿!”
    “账簿?
    安小姐自何处得来的?”
    安碧如扭头看了他一眼,道:“此事说来话长。”
    “没关系,”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小生有耐心,咱们边走边聊。”
    安碧如扫他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这些年,我爹和赵不仁明争暗斗,我爹向来不喜与人争斗,赵不仁以为我爹软弱可欺,步步紧逼,愈发放肆,竟然安插心腹到安府做仆人。
    赵不仁或许也瞒得了我爹,却瞒不过我。
    我见那仆人形迹可疑,便暗中派人查探他的底细,确认那人是细作后,我和我爹决定将计就计,并未立即拆穿赵不仁的把戏,而是有意散布虚假消息给那细作,那赵不仁不仅未抓到我安家任何把柄,还屡次被我戏弄,十分光火。
    与此同时,我和我爹也神不知鬼不觉在赵府安插了心腹,那人名叫董慎,乃是我安家的家生奴,年纪轻轻,却是头脑机警,办事谨慎,很快就获得了赵不仁的信任。
    很快董慎就发现赵不仁手上有一册秘密账簿,那账簿存放在密室中,上头记载着这些年赵不仁收受的贿赂。
    只是赵不仁从不让人靠近那密室半步,我和我爹也不希望董慎的身份暴露,因此让他不必操之过急,待时机成熟后再伺机行动。
    如今事态紧急,不得不铤而走险,我命董慎这两日无论如何要将那册账簿拿到手,为此我还特意求助黄老。
    黄老同我爹是至交,他也在为我爹的安危着急,自然肯帮我。
    我将从黄老处得来的‘曼陀罗’交给董慎,董慎将曼陀罗吓到了赵不仁的茶水中,最终得以进入赵不仁的密室,成功将那册秘密账簿拿到了手!”
    “账簿现在何处?”
    唐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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