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腾龙张嘴欲言,但在喧闹声中,唐云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李府管家谢东平不得不上前维持秩序,先礼后兵,说谁若再乱喊乱叫,就将他逐出李府,场间这才安静了下来。
    “小姐,今夜所有的诗词都在这儿了。”
    青岫领着两名侍女走上前,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只精美的螺钿漆盒。
    评鉴由此开始了,青岫捧着钿盒站在李腾空面前,李腾空一张一张翻看,有些诗作开篇就俗,她只稍扫一眼,就随手就丢下楼去。
    若是上阙写得好,而下阙不好,李腾空也会略作品味,但评鉴一事,是要纵览全局的,必须整篇诗作都是好的,才算是佳作。
    而以李腾空的诗文造诣,能让她觉得好,却是不易。
    一时间,绣楼上仿佛下起了一场大雪,一张一张宣纸被从绣楼上丢了下来,漫天飞舞。
    因为诗作下都有署名,一落地就会被人捡起,那捡到的人一看不是自己的,才松了口气。
    尔后大声念出上头的名款,诗的作者就会挤上去一把抓了过去。
    有些脸皮薄的青年人,一听喊到自己的名字,哪还有脸站出来,反倒是故意勾下头,把自己藏身旁人的身后。
    “粽子,本公子怎么觉得那李腾空态度过于傲慢呢!”
    唐公子似乎看出了一些苗头。
    “公子,”和仲子却笑道,“人家是个大美人,又是李宰辅的爱女,姿态高一些也在所难免。
    况且道门中人,岂会讲究那些俗礼?”
    “是么?”
    唐公子乐了,“照你这么说,“女道士就可以不讲人情世故了?”
    他总觉得李腾空的性子和玉素有些相像,都是心气极高的人,当然,这俩人的身份是截然不同的。
    “公子,”和仲子又笑道,“只有如此,方能显出前三甲的优越,不是么?”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唐云笑呵呵地道,“粽子,我怎么总觉得你越来有见底了?”
    “哪有?”
    和仲子笑道,“即便有,那也是公子教得好,小的常侍在公子左右,免不了要受些熏陶!”
    “这话我爱听!”
    唐云哈哈一笑道。
    绣楼上,青岫看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眨着眼睛问道:“小姐,你连落款都不该就扔,不怕错过了什么么?”
    小侍女的话里明显有弦外之音,但李腾空却是头也不回地说道:“是好的,就不会错过。”
    说话间,李腾空的手蓦地一顿,定睛一看,一篇五言诗映入眼帘。
    “夜夜挂长钩,朝朝望楚楼。
    可怜孤月夜,沧照客心愁……”青岫也好奇地凑上去,笑问道:“小姐,这诗好么?”
    李腾空没有说话,又将那诗默念一遍,柔臂轻扬,那宣纸脱手而出飞下楼去。
    “小姐,小婢倒觉得那篇倒不赖,小姐要求这么高,万一全看下来,没有一片中留的,可如何是好?”
    小侍女的担忧不无道理,万一看到最后,没有一篇能入李腾空法眼,那今夜所有人不是白忙活了。
    “宁缺毋滥。”
    李腾空答得简单干脆。
    “祇愁啼鸟别,恨送古人多。
    去后看明月,风光处处过……”青岫拿起一篇,默诵一遍,抬起头笑道,“小姐,这篇似乎不赖——”“终归是不能让人眼前一亮!”
    李腾空话音未落,宣纸已脱手而出,飘下绣楼。
    “萧炎,萧公子何在?”
    前头捡到那宣纸的人大声问道,紧接着又摇头叹息道,“连萧公子都落选了,看来我等皆无望啊!”
    萧公子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下就咯噔一声,旋即怒上心头,怒道:“他娘的,李腾空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这两篇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竟然都给扔下来了!真是岂有此理!萧兄,这说这还有没有公理?”
    可不,前面那一篇也是萧公子花钱买来的,不过落款另有其人,是被他买通来搅局的。
    “你我身在李府,李腾空便是公理,”韦灿似笑非笑道,“贤弟,不是愚兄多嘴,诗词之道非你我所长,何必要来争这口意气!”
    “韦兄,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萧公子满脸恼怒,“照你这么说,这天下的好事都应该落在姓唐的头上啰?”
    “愚兄并无此意,”韦灿仍是一脸似笑非笑,“那唐云也未必能入选前三甲,今日可是李腾空主持评鉴,她的心气可高着呢!”
    这边二人正议论着唐云,对面绣楼上,李腾空的素手再次伸向青岫怀里的钿盒。
    青岫却是突然退后一步,狡黠一笑:“小姐,这篇让小婢念于你听吧!”
    李腾空眉头微蹙,道:“众目睽睽之下,休要捣乱!”
    但青岫却是笑着念出声来了:“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决……”只听到这一句,那李腾空的皓腕就是一顿,眼睛一亮,道:“念下去!”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青岫念道这里,戛然而止,抬头笑看着李腾空道:“小姐,这篇如何?”
    “拿来我瞧——”李腾空伸手将那宣纸抓住手里,定睛一看,只见一纸铁画银钩,墨迹不够润泽,却更显出笔画的筋骨。
    先不论诗词,就这一笔书法,就已然令李腾空刮目相看,且她觉得这书法似曾相识。
    目光向下一滑,落在了署名上,只见两个龙飞凤舞的行草——“唐云”。
    “果然是他!”
    李腾空心下一喜,蓦然抬头向绣楼下看去,然而尽管院中灯火如昼,却是一片黑压压人头,哪里找得到唐云。
    况且,即便她能看到唐云,也认不出来。
    李腾空与唐公子素昧平生,从来没见过面。
    李腾空收回目光,低头看宣纸上的词作,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真是越看越喜欢,越开越又味道。
    以至于她感觉手中的宣纸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似乎捧得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只盛满了世上奇珍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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