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小师叔祖叫林知难?
    尉迟婉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随即绕过前殿的石像,穿过已经敞开一半的铜门,走入了内殿之中。
    内殿极为明亮宽敞,视线一扫即可尽收眼底。
    然而,当尉迟婉走入内殿之后,就是这么眼睛一扫,却是让她当场愣住了。
    内殿之中,此时正漂浮着一颗颗巨大的淡红色水球,这些水球有大有小,尽皆漂浮在半空中,而水球下方的地面上,则是插着一根根玄青色的长针。
    尉迟婉认识这些长针模样的法器。
    她过去是一个颇为富饶的部族大小姐,家族长辈也和炼气士多有接触,甚至于家族中就有一些炼气士做客卿,所以她也知道不少关于修行上的事情。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一种法器‘避水针’,可用于避水,也可以用于控水。
    而让尉迟婉震惊的并不是这些避水针,而浸泡在这些水球内的尸体!
    赤鱬、灭蒙鸟、鸣蛇、四首狼、无面蛇、旋龟、当康……
    每一颗水球内部,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具妖族的尸体,这些妖族尸体有不少都完好无损,若非毫无生机,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大部分妖族她都认不出来,但认出来的那些妖族尸体,已经足够让她心惊了。
    莫非……这些妖族都是这位小师叔祖杀死的?
    从体型来看,光是她认识的那些妖族,起码都是相当于人族‘神境’的层次,而其他妖族的尸体气息也都相差无几,想必是同一个层次的。
    气,神,虚,道。
    修行四境之中,神境已经算是小有修为了。
    而妖族生来就比人族炼气士更有优势,人族炼气士若无厉害的法宝,是极难对付同层次妖族的。
    如此多的神境妖族,即便是六道派的长老——虚境高人也未必能杀这么多!
    而且,在这无边洪荒之中,妖族乃是真正的霸主,这方天地的主宰,就连传说中的天庭,也是为妖族所统治!
    也就只有生而战天战地的混沌神魔后代——巫族,才敢与妖族争锋。
    但巫族的数量稀少无比,与遍布洪荒大地的妖族相比,犹如沧海一粟,且超然物外,根本不在意洪荒是何方统治。
    所以这洪荒,依然是妖族治世!
    如果有人族炼气士肆意屠杀妖族,一旦被发现了,必然会招来其他妖族高手的围剿,恐怕杀不了多少便已经身陨了。
    而这内殿之中的妖族尸体之多,起码有近百。
    难道……都是这位小师叔祖杀的?
    “看到这些妖族的尸体,你有什么感想?”
    忽然,一个略带笑意的年轻男子声音在内殿响了起来。
    尉迟婉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衫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略显书卷气的年轻面容上挂着一丝笑意,鼻梁上架着两块奇怪的圆形透明晶体,手中还把玩着一柄明锐锋利的短刀,在指尖灵活地转动着。
    这就是……小师叔祖?
    “尉迟婉,见过小师叔祖。”尉迟婉立刻恭敬行礼。
    她知道自己还没有拜师,现在还只是入门弟子,只能称呼小师叔祖。
    “不必多礼。”
    林知难摆摆手,随意道:“你已经是我的记名弟子了,称我师尊即可。”
    “是,师尊。”
    尉迟婉恭敬应了一声,迟疑了少许,又说道:“不过,徒儿有个问题想请教师尊,可以吗?”
    “说吧。”林知难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微笑道:“要是我不想回答的话,我就不会回答了。”
    尉迟婉点了点头,说道:“您让传功长老替您选弟子,只是提出了那样一个算学上的问题,真的是用来考验弟子的智慧吗?”
    “那倒不是。”
    林知难笑了,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说道:“其实我没指望你们有人能回答得上来,毕竟以洪荒人族目前的教育水平来看,以你们的年纪,没人答上来才是正常的。”
    “没指望有人能回答?”尉迟婉愕然。
    “当然。”林知难饶有兴趣地说道:“我只是想要找一个资质极差的弟子而已,而女娲造人的问题,只是一个合适的借口罢了。”
    他呵呵笑道:“而且这故事本来就是有问题的,女娲娘娘每次造人就把息壤一分为二,十次就是原本的一千零二十四次分之一,二十次就是百万分之一,三十次就要分到十亿分之一,也就造三十个人,就算女娲娘娘能做到,也太那什么疼了吧?噢,娘娘也没有那玩意……”
    尉迟婉听着这位师尊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由得疑惑道:“可是,师尊您为什么要找一个资质最差的弟子?”
    “这个嘛……因为资质极差的人,才适合学我的本事,要不了多久你就明白了。”
    林知难神秘一笑,说道:“资质差也不用担心,其实很多大佬都是从废材开始逆袭的,你只缺一个机缘,就能一飞冲天。”
    “废材逆袭?”尉迟婉有点不理解。
    “比如萧炎啊,韩立呀,杜维啊……一大堆呢。”林知难含糊地说了一通,便咳嗽一声,说道:“总之,说不定我就是你的机缘,你好好把握吧。”
    尉迟婉虽然被说得云里雾里的,但还是恭敬地说道:“是,徒儿一定努力。”
    “嗯。”
    林知难微微点头,又说道:“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看到这些妖族尸体的时候,是什么感想?”
    尉迟婉沉默了一下,说道:“弟子的家族部落为妖族所覆灭……见到这一幕,徒儿觉得心里很痛快,也非常佩服师尊,能击杀如此多的神境妖族,即便不是虚境高人,也是神境中的佼佼者,而师尊仅仅修行十年,就有这等修为,当真是盖世奇才。”
    “……”
    林知难怔了一下,没想到这少女这么会说话,有些尴尬地微微低头,假装扶了一下眼镜,才说道:“咳……你误会了,我问这话不是想让你夸我,只是想听听你对人妖两族的观点而已……”
    尉迟婉立刻诚恳道:“师尊仅仅修行十年就有这等修为,徒儿这番话有何不实之处?”
    “难道你没发现吗?”
    林知难无奈地摊开手,说道:“我身上连一点法力气息都没有,更别说什么神境虚境了,我连气境都没有入门。”
    “什么?您没入门是什么意思?”
    尉迟婉不由得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知难,心中感觉极其荒唐。
    修行十年,怎么可能还没入门?
    修行四境中,气境乃是炼气修行之始,‘食气’才是修仙者,想入气境,首先便要练体养精,而后以体内的先天之气为火,以精血为薪柴,方可‘炼精化气’。
    即使资质再差,入门也要不了几年时间。
    除非……是没有先天之气的凡人。
    “很遗憾,我没有先天之气,连你这个下下品资质都不如,当然无法入门了。”
    林知难摊开手,一脸抱憾地说道:“我这种人要想修仙入门,要么借助传说中的仙丹神药,要么就需要有一位超越‘道境’的天仙,为我洗练本源,重塑先天之气,但这两种方法都不行,所以我也只能放弃炼气士这条路了。”
    尉迟婉愣住了。
    传言这位小师叔祖只修行了十年,她原本还以为至少修炼到了‘气境’,如果是天才的话,说不定还是‘神境’。
    再怎么样,最起码也能指引她的入门修行。
    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位小师叔祖,居然是一个连修行都无法入门的凡人!
    这样看来,恐怕连引导她入门都做不到!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尉迟婉才忍不住说道:“可是,我听说您已经入门十年了,十年前您就救过六位开派高人,您现在看着比我也大不了几岁,难道不是修行驻颜的缘故吗?”
    “只是吃过一些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灵丹罢了。”林知难随意解释道。
    啧,这小姑娘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看来刚才这姑娘脑补了不少剧情啊……林知难暗自嘀咕。
    “可是……这些妖族尸体呢?”
    尉迟婉不敢相信地问道:“难道不是您杀的吗?”
    林知难摇头笑道:“这十年来,我一直都没离开六道派,我又不会飞遁之术,这些妖族尸体,当然是我请长老们,还有诸位殿主帮我搜集的。”
    “那您为什么把这些尸体都放在这内殿?不是您的战利品吗?”尉迟婉不甘心地问道。
    “战利品?”
    林知难失笑道:“哪有人这么保存战利品的?我把这些妖族尸体放在这里,只是为了方便我研究它们而已,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妖族毕竟也只是一种强大的野兽而已,要是能发现它们的弱点,岂不是更容易对付?”
    “研究?”尉迟婉一愣。
    “也就是探究,格物致知。”
    林知难微笑道:“当年我就是发现了大妖‘磐蛇’的弱点,让六位开派高人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才得以从磐蛇的獠牙下逃命,不然你以为光凭救命之恩,他们就会愿意让我在派中设第七殿吗?”
    尉迟婉完全懵了。
    这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本以为是绝世天才,修行十年就能轻易屠戮神境妖族的师尊,竟然只是一个凡人??
    而这些妖族尸体,恐怕也是因为本派发现师尊研究妖族的弱点有用,所以才杀了这么多妖族,给师尊送过来的吧……
    但这样……她拜师的意义何在?
    “可是……”
    尉迟婉愣了一下,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林知难嘴角微微翘起。
    “……没了。”
    尉迟婉沉默了。
    林知难略感兴趣地打量着尉迟婉的神情变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问道:“怎么?对我这个师尊很失望?后悔拜师了吗?”
    “我……”
    尉迟婉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徒儿不敢欺瞒师尊……在知道真相之后,徒儿的确非常失望,还请师尊见谅……但徒儿身怀大仇未报,实在是很想学道修行,为族人报仇……”
    说到这里,她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大决心:“不过,既然徒儿已经认您为师,徒儿也不会反悔,这修行路,一人走也是走,徒儿尽力便是。”
    林知难打量着这略显稚嫩的清美少女,看着她小脸上的坚定之色,忽然笑了笑。
    “不错,你要是说你不失望的话,我反而会觉得你太过虚伪,这样就好。”
    林知难拍了拍尉迟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过,我觉得修仙这种事情不能强求,既然没有天赋,那就不应该在修仙路上浪费时间,如果换一条路去走,说不定就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否则即便给你天仙法门,也难有成就。”
    尉迟婉微微一怔。
    这……是在劝她放弃修行吗?
    她知道,这位师尊身为六位开派高人的师弟,曾得授天仙法门。
    她之所以决定一人走修仙路,也是觉得如果有天仙法门的话,或许会容易不少,就算没有师尊教导,可能也会有所成就。
    但现在听师尊的话,似乎不打算传授她天仙法门了?
    “师、师尊……”尉迟婉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您的意思是……不打算传我天仙法门吗?”
    “天仙法门有什么好的?”
    林知难哑然失笑,说道:“别听到‘天仙’两个字就觉得了不起,天仙法门也只是意味着你修行这法门的上限是天仙,但能达到上限的才有几人?就算你修了天仙法门,又修炼能到什么层次?神境?虚境?就算是虚境,在这无边洪荒也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
    尉迟婉沉默了半晌,问道:“那师尊打算怎么安排?”
    “当然是学我的本事了,炼气修仙多麻烦啊,不仅要感悟天道自然,修行越深就越复杂晦涩,还要辛辛苦苦地炼丹炼宝,而我的本事只需要‘练体’就够了。”
    林知难微笑道:“别修仙了,没前途的,我的本事……只要你学到深处,一样能为你的族人报仇。”
    尉迟婉又沉默了。
    意思是……让她放弃修行,跟着师尊学这所谓的研究妖族尸体吗?
    只需要练体?
    只和妖族的尸体打交道,当然不需要修炼,只要像凡人一样锻炼身体就够了。
    是,她承认——
    从前途上来看,修仙只是造福她一人,而如果能研究出妖族的弱点,那就是造福整个六道派,甚至是人族,自然比她修行更有前途多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的确算是向妖族报仇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难怪师尊要找个资质最差的弟子,毕竟资质差才有可能放弃修行,才愿意学这些……
    但这样……也就意味着她永远没有亲手报仇和长生的希望了……
    过了片刻,尉迟婉叹了口气,说道:“师尊,请您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行,都随你,如果你非要修仙,传你天仙功法也无妨,但我不懂修仙,指点不了你炼气,到时候会送你去其他殿。”
    林知难淡淡点头。
    话已至此,他说的已经够多了,再劝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小姑娘也太执拗了,炼气士的修仙之道,帅是帅,不仅法宝拉风,法术也是光影效果拉满,比他这种横冲直撞的打架方式要帅多了,但光帅,没前途有个屁用?
    也是,女孩子嘛,喜欢优雅也正常。
    “谢师尊体谅。”尉迟婉行礼道。
    林知难扶了一下鼻梁上略微下滑的眼镜,问道:“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够吗?”
    “够了。”尉迟婉说道。
    “你去吧。”
    林知难从怀里随手扔了一块木质令牌给尉迟婉,说道:“这是我外道殿的殿主令牌,你拿着用吧,外殿还有不少空的房间,你随意挑一间住便是。”
    尉迟婉看着手中的令牌,沉默了一下,说道:“弟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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