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东家吓着了。
    没见过这样的大手笔啊。
    像他这样的店,就算一百年只怕也消化不掉如此巨量的土地。
    他自然清楚,眼前这个人虽是小厮打扮,可能委托来做这等大买卖的人,此人的背后,一定是极了不起的人物。
    因而不敢得罪,忙是道:“请郎君小坐,我这便命人清点挂牌。”
    于是,整个店的伙计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偶尔……会有一些客人上门。
    有的是来卖地的,一看到人家压根就没功夫理自己,再看到这些人将数不清的契约摆出来进行清点,吓着了。
    也有是前几日抄底买了地的,他们偶尔会来看看行情。
    虽然牙行的行情未必准确,却也算是一个指标。
    地价跌了三成他们才接手,这让他们有一种捡了大便宜的感觉,这几日都睡不着觉,高兴的不得了,从大唐开创至今,地价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便宜,赚了啊,他们兴高采烈,就想看看自己买的地是否有涨价的可能。
    可来这一看,懵了,瞬间怀疑了人生,便觉得如遭雷击一般。
    周东家实在承受不住,他知道自己的店是吃不下的,在清点了连一成都没有的地契之后,他忙是给陈福上了煮了一壶茶,而后小心翼翼的陪笑:“小店庙小,郎君……这么多的地,靠小店是不可能卖得掉的,鄙人倒是有一个法子,这长安东市西市大大小小的牙行有四十三间,不如,小店请他们都来,一同将这些土地吃下。不只如此……关东那儿……小店也认识一些朋友,不妨这就去信,请他们也代售。”
    “好说。”陈福道:“我家公子本就想到处找牙行呢,既然你肯联络,那最好不过了,总而言之,就是卖,能卖多少是多少,我家公子说啦,只要价格合适,没有不卖的,到时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说着,他也不喝茶,起身,准备要回去复命去了。
    周东家不断的点头说是,小心翼翼的送走了陈福。
    等陈福一走,他脸拉了下来:“快,快……让人……让人将我家的地,挂在最前头,卖地,卖地了。”
    “东家……您……”
    周东家虽然是做买卖的,可家里又岂会不置办一点土地呢。
    本来地价跌了,周东家为了谨慎妥善起见,还是没有动这棺材本的,可现在不同了,他冷着脸道:“你难道没有看清这些土地的来源吗?你仔细看看地契,这地契里,有城西的,城西的地……谁家最多,当然是陈郡公,陈郡公家大业大,这样的身家,尚且还要抛售。还有……还有,你细细看看。还有一些地……譬如这张……”
    他捡起了一张地契,激动的道:“这地……你仔细看看在哪里,这是皇庄啊,是皇家的地,宫中都在想着法子变卖土地了,再想想那亩产数千斤的马铃薯,想一想粮价的暴跌。到现在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现在最紧要的是钱,谁身上有钱,才能落袋为安,留着这些地,要出事的。”
    伙计听了,打了个寒颤。
    这是他们在东市这么多年,闻所未闻的事。
    “先守着消息,老夫先将老宅的地卖了再说,这地,明日再挂出,还有……明日请各市的牙行东家来,事太大了,得好好商量商量。”
    “是,是。”
    其实……这消息根本就捂不住的。
    只过了一夜,人尽皆知。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当人们到了牙行的时候,已经发现,一夜之间,土地又暴跌了一成。
    哪怕是兵荒马乱的时节,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事。
    而无数的土地,已经开始挂出。
    价格还在疯狂暴跌。
    那些勉强还沉的住气的人,现在心理上的最后一丝防线失守。
    信心彻底的沦丧。
    可怜那前几日还买了地的人,原以为自己低价抄底可以大赚一笔,哪里想到,瞬间……他们手中的地契,就算是按照现在新的行家,贱价一两成出售,竟也无人问津。
    所有近来试图买地之人,血本无归。他们固然买了土地,固然表面上,这市场的行情好像是跌了一两成,可实际上……他们的地契是一文不值的,因为……已经根本没有人对买地和继续抄底有任何的兴趣了。
    各种各样的传闻,已经开始出现在长安内外,甚至连关东,也开始出现了各种流言蜚语。
    而此时……在长安拥有大量土地的杜家和韦家还在静观其变。
    其实不只是杜家和韦家,关中和关东以及江南的世族,都在安静的等待。
    只是…事情的恶化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之外。
    从前一直都是世族操控着粮价,可现在……他们发现……自己对于任何市场上的活动,都毫无干涉的能力。
    此时……韦家四房。
    许多的族人接连来访。
    他们匆匆寻到了韦节义。
    韦节义此时……在前院,带着四房的仆从,个个站在,头朝天,叉手。
    韦节义大吼一声:”努力。”
    仆从们纷纷道:“努力。”
    韦节义大吼道:“奋斗。”
    “奋斗!”
    这个疯子……
    这是以往,人们对于韦节义的评价。
    可现在……
    这些韦节义的叔伯和兄弟们,却远远的观察着,他们试图中韦节义这不同寻常的举止之中,寻找到什么奥妙。
    韦节义的爹韦玄正见有客人来访。
    这几日,一家之主的韦玄贞要求这父子二人不得外出,让他们闭门思过。
    韦玄正心里正愁呢,愁白了头发啊。
    想想自己儿子这个样子,回来就要卖地,不卖就要上吊,寻死觅活,好嘛,地给卖了,几千亩呢,这都是四房的私地啊,卖了,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呀,二叔,六弟,诸位贤侄,你们怎么来了?”看着来了许多人,韦玄正心惊肉跳啊,不会出什么事吧,难道又要处罚节义,节义疯是疯了一些,可好歹也是韦家子孙,何必要赶尽杀绝。
    “四叔。”侄辈们纷纷行礼。
    这被称之为二叔的,则眼睛依旧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的韦节义,一面发出啧啧的声音:“玄贞……真是看不透啊,老夫看他,竟好似……好似……”
    “好似什么?”韦玄正有点懵。
    “好似能神机妙算一般,了不起。”
    “呀。”韦玄正嘴张大,竟是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知了吧,现在外头,已是疯了,地价连日暴跌啊,你们四房真是幸运啊,这四房的地一卖,换成了真金白银,可算是躲过了一劫,倒是可怜了我们,手里空有土地,现在却甚是烫手,哎……别提了。”
    “地价暴跌了?暴跌了多少,一成?”韦玄正突然觉得惊喜。
    “一成?”一个侄辈不忿的道:“若只是一成,就好了,何至于我们现在急的如热锅蚂蚁一般。现在已暴跌了五成,这五成还只是市价,实际上,你真要卖,便连三成都没人要。”
    韦玄正听到此,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眼睛发直,猛的想到自己儿子威胁要卖地的一幕:“这……这……我也觉得……吾儿自从回来之后,就和往日不一样了,每日只躲在家里,寻了那什么课本看,要嘛就在院里这般,神神叨叨的……这……这地价真跌……跌啦,还跌了这么多,哈哈……哈哈哈……”
    韦玄正咧嘴,乐了,开心,世上还有什么事,比高位将东西卖出去,转眼之间,那东西一泻千里要开心呢。
    当然,最重要的还不只如此,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疯了,可现在看来,自己儿子哪里疯了,分明很睿智呀。
    可他这一笑,所有人都怒容看他。
    韦玄正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低调,要低调,忙是作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擦拭眼里根本不存在的泪:“呀,世道竟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啊,哎……难受……难受……”
    众人没心情去管韦玄正的难受是真是假,只是纷纷唏嘘:“悔不听节义所言啊,当初听了他的话,何至于如此。你可知道,现在我们是骑虎难下啊。眼看着,金银和铜钱的价值不断的上涨,地价和粮价暴跌,这么多地留在这里,这年末了,谷仓要不要修,种粮要不要留,灌溉的沟渠要不要挖,来年春耕,地要不要种,玄正,二叔我真是急白了头发啊,若是还这地还种,不是摆明着要亏呢,种的越多,亏的越多,可不种呢,地荒着……家里这么多部曲,难道白养着他们。现在有许多部曲,已经开始不忿了,都在闹,这些贱奴,真是大胆,以往的时候,哪里敢吱一声,现在胆大啦,竟敢以奴欺主,昨日,地里的部曲又逃了三户,跑去官府让人缉拿,可那边怎么说的,他们竟说……现在逃亡的部曲多了去了,哪里管得过来,你说说看,这是人说的话嘛?”
    “我们来,便是想请教一下节义,看看这地……卖不卖,留在手上……太亏啦,虽说咱们韦家家大业大,可是架不住,咱们开销也大啊,要是这几年没有盈余,只有花销,长此以往,可是要出大事的。”
    他们竟是来求教我儿……
    韦玄正有点发懵。
    忙是欣喜的朝韦节义招手。
    韦节义才走过来,韦玄正溺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满面红光的将事情说了。
    韦节义不出声,一言不发。
    大家急了,纷纷都问:“你倒是说句话呀,节义,卖不卖。”
    “不卖。”韦节义干脆利落道:“地价都跌到了这个地步,卖了太可惜了,你们傻啊?”
    “……”
    “真不卖?”
    “不卖。”韦节义想了想,他想到了课外读物里的一些小故事,那些故事里的人物都是佚名,不可考,显然都是陈兄瞎编的。不过里头许多故事倒是发人深省,即做任何事,都不可跟风,若是发生了恐慌,所有人都认定了某件事的时候,此时更该理性。
    可看着这些叔伯们都一脸恐慌的样子。
    要知道,这可是韦家啊,韦家人尚且如此,这韦家之外,只怕所有人都急疯了。
    越是这个时候,就该认真的去思考。
    “土地……当真一点价值都没有嘛?我看是有的,无论任何时候,土地都会有其价值,现在价格跌到这么低,追根问底,是因为大家都慌了,就如行军打仗一般,兵败如山倒,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沉住气,败兵们相互践踏,这是自寻死路,这个时候,需好好思考,叔伯和诸兄弟们手上的土地,是否还有价值,这个价值……在这个时候,有多少,想明白了这个关节,便可知长远,而非在乎眼前一城一地的得失。我见陈兄的课本里,有关于一个持久战的论述,这篇文很奇怪,既像是某种兵法,却可用在许多的地方,我细读过几遍,觉得此文所著写的角度,不似是用你我寻常之辈的眼睛去看的,明明身处在世间,可著写此文之人,却只冷冷的站在极远的地方,俯瞰众生相一般,可越如此,越觉得有道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其实道理也同样是如此,当在这个时候,看透问题的本质,而不去计较眼前之利,看重眼前之利,则利益皆失,可若是去分析和研究土地价值的根本,那么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众人听的晕头晕脑,一头雾水。
    可越听,却越觉得玄乎。
    主要是这个家伙,一口一个陈兄,让人有些来气,你这是认贼作父啊。
    “噢,知道了,我们回去想想。”
    大家怏怏而去,其实他们来,只是踟蹰难决,又觉得这韦节义提早将地卖了,一定有什么高见,可哪里晓得,他居然不让大家卖了,大家都想卖啊,所以才让你这个提前卖的人帮助大家下定决心,而如今,却又让人惆怅了。
    …………
    “东主,东主……”
    黄成功兴冲冲的寻到了韦玄贞,韦玄贞已经开始急了,几天没有睡过好觉。
    他见了黄成功来,拉着脸:“何事?”
    “听说,二房和五房去四房了,说是要求教那韦节义,韦节义让大家不要卖地。”
    韦玄贞一听到韦节义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卖地?他自己将地卖了,现在却不让人卖?”
    “是啊,学生觉得,这个小子,有阴谋,会不会是……陈正泰暗中授意他如此。学生还打听到了一个消息,陈家和宫中已经开始抛售土地啦。”
    “是嘛?”韦玄贞打了个激灵,他脸色难看起来:“这个败家子,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他竟真勾结了陈正泰,这是要害死我们家啊,他不让韦家卖,自己却卖了,陈家也卖了,陛下也卖了,我还听说,杜家现在也已开始零零碎碎的将一些土地卖了出去,他如此误我,这是要将他的亲叔叔,陷于死地嘛?陈正泰给吃了什么药,以至他这样昏了头。”
    “他还说了什么?”
    黄成功道:“学生想想……噢,有了,还反反复复说了一些话。”
    韦玄贞打起精神,他极希望从这些话里,寻觅到有用的讯息:“你说。”
    “努力,奋斗!”
    “……”
    韦玄贞老半天,缓不过气来,最后咬牙切齿道:“你怎么看?”
    “卖,这地得赶紧卖,再不卖,明日还不知道什么价呢,现在金银和铜钱的价格不断的在涨,谁得了钱,谁就落袋为安,学生寒窗苦读十数年,涉猎了大量的经史典籍,更颇通一些杂学,依学生之见,这地不能再留了,留之无益。”
    韦玄贞深深的看了黄成功一眼,黄成功眼眸眯着,这瞳孔自一条缝隙里闪烁出来的,恰是久违的智慧光芒。
    韦玄贞身躯在颤抖,他嘴皮子在哆嗦,最后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做艰难的决定。
    最后,他咬牙:“卖,先拿一些了零碎的土地卖出去,试试看,家里多留一些金银和铜钱,未必不是好事。”
    “学生这就去办。”黄成功打起了精神:“不过,此事要不要召族老们商量一二?”
    韦玄贞冷冷道:“他们自己都已茫然无措了呢,指望不上他们。老夫是一家之主,这事儿……当然老夫算了算。”
    “东主雷厉风行,真是令人钦佩啊。”
    …………
    第二章五千字送到,马上还有。大家支持吧,老虎会努力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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